第一章(第6/12页)
当晚如意离家后音讯全无,我爸妈跑去学校更找不到人,大四生都忙着实习找工作,六人间的宿舍一个人也无。我妈气得天天对我狂轰滥炸,就差报警。
一周后,如意和潘羿带着大包小包出现,俨然新媳妇回门。木已成舟,我爸不愿事情再闹大,他担心如意在婆家受委屈,只得做了和事佬,命我推着“总理”去打麻将,留下他独自打扫战场。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如意没多久怀孕,毕业后心安理得做起了家庭妇女,等孩子出世。
潘羿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程序员,继续保持着沉默是金的风格。我妈没敢出主意让如意堕胎,斗争了几天,心疼战胜了怄气,每天研究煲汤,咕嘟几个小时熬得浓香四溢,再坐六站公交车送过去。
我呢,眼下刚被老板辞退,有一搭没一搭地全城面试,找我的第十六份工作。每次出门,我妈都千叮万嘱:“老老实实投你的简历就好,别吃饭,别喝咖啡。”
说得找工作面试需要陪吃陪喝似的,那应该是入职后才会有的事情吧?她怕我现了原形,没人肯聘请。
我反击她:“放心,我宁肯饿死,也不会吃你一辈子。”
如意搬走后,她把所有的炮火集中往我身上开,此刻放心似的拍拍胸脯:“那敢情好,刚才我还想,这辈子我就甭指望你找到什么男朋友了。只能图你找个好工作,万一这也找不到,吃我一辈子,真不如刚生下来就掐死,省得天天这么烦恼。”
我早习惯了她拿着一把刀对着我和如意赶尽杀绝的样子,此刻听到这样的话,防御全部坍塌,又不争气地涨红眼睛,跑到房间呜呜哭。
她是故意的。
对如意,揍才奏效。
对我,就不用那么麻烦。
——语言攻击、精神上践踏就可以了。
*10*
可能我确实这辈子都找不到男朋友了吧,不怪我妈这么想。
我的脸有点残疾,是睡觉时从床上掉下来磕到头,造成的面部左半边神经受损。中西医都看过,药没少吃,但没法根治,多少有点反应迟钝。乍看没问题,见面说话都似正常人,可一旦落实到吃上,那些食物碎屑便如涂了万能胶一般,牢牢粘在左嘴角。
常常是众人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嘴角挂着食物:薯片啦,面条啦,瓜子皮啦……无法明说又暗自偷笑,而我还在侃侃而谈不自知。
一次两次,可能大家只觉得我吃饭邋遢,用餐礼仪差,可时间久了,就算再迟钝,也会看出问题。
做朋友或许人家嘴上不说,可人生伴侣又另当别论。
如意给我出主意,你可以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吃,不就万事大吉?
她这么说也没错,只是,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错要这样惩罚自己。
别人以此淘汰我作为同事、朋友、恋人的资格,我何尝不能以此作为淘汰别人作为我同事、朋友、恋人的资格?
这是互相的。
“对对对,”如意说,"所以你现在天天换工作,三百六十行,眼看着你都要做遍了。除了我和洪喜,别琼,没有任何朋友,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活该你单身……”
我并没有反驳她。
换工作,除了被老板开掉,主要是因为我还没找到真正喜欢的职业,没能全身心地投入,并不是源于同事的孤立和取笑。
没有其他的朋友,并不是因为我人缘差,而是我对朋友的要求高。
至于男朋友,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啊,总要多遇见一些人。
如意看到我怀里的小齐,叹口气:“不对,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有你的朋友小齐嘛。”
她说的小齐,是我从小到大不论睡觉、上班、外出……都会带着的安抚物,一只用我妈的衣服改的长长的圆柱形枕芯。
据我妈的说法,我小时睡觉整夜都要抓着她的衣角,她一旦离开我便惊醒号啕大哭,于是用那衣服改了个圆枕,让我夹在腿上、抱在怀里,效果出奇的好,一觉睡到天亮。
只是日子越久,对这圆枕依赖性越强,吃饭要它在腿上陪着,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要摸着,难过时要抱着,开心时要搂着,出门时上班时背包里也要带着……
它是我的定心丸,是我的安抚剂,是我的定魂散。
是我丟什么都不能丟它的最珍贵。
开始我爸妈还反对,觉得这么大个人,天天带个小枕头出入,形影不离的,成何体统。
反对了一阵子我不为所动,也就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