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昭卷·乔郡君(第8/11页)
乔家真正的三娘被这群人闹得头也疼,心也疼,糊糊涂涂地想着想着,忽而想起来,她表姐房间里挂的那张小像,隐约是她。或者,那是哥哥希望中的她。后来,她为了另一个人、另一场希望,变成了那副模样,继而,因为一场失望,又忘了那个画像。
年纪大了,只听到歌儿啊曲儿啊,热热闹闹的,都是极好的,至于故事,瞧个热闹便是。当然,包子,从此以后,是不再吃的。
那一年,乔植忘了自己的年纪,因为她记起了她哥哥。那一年,乔荷十九岁,永远的十九岁,尸骨无存。
齐明十五年。
一场阴司事,三更夜半,明镜悬在谢侯殿。
晏二主审,覆着鬼面,扶苏夫妇并同谢由立于一旁旁听。
夜叉提上的是个鬼魂三两重的老人。
“下跪何人?”
那鬼魂佝偻着腰,面上一张垂下的枯皮,眼珠浑浊,刚从十五层磔狱提出。
“老奴乔庞生,开国太尉乔府的养花人,定宝十年卒。”他声音沙哑难听。
“你可知本府拘你何事?”晏二声音鬼气森森,与白日不同。他手中握着一只惊堂木。堂下黑白两班,短靴长舌,手上握着镣铐狼牙,鬼头鬼脸。红灯笼教阴风吹得惨惨煞煞,那老鬼乔庞生心中蓦地一惧。
“老奴并不知。”
“你可识得乔三娘,大名唤作乔植的女子?”
“老奴主家的三姑娘,自是知道。”
“那你可知,她葬在何方,为何从死去至今,一直未归阴司?”
“她便……葬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倚着荷池的那株。三姑娘夭折是一件颇为私隐的事,她当年的尸首是太子敏言抱回,太尉大人接连丧了一子一女,哀恸之下病倒,公主嘱咐我等把三姑娘下葬,并命阖府不许再提此人。之后老天子驾崩,太子变成天子,直到迁都太平之前,每年都会来府中拜祭三娘。”
“你可还记得是哪处?”
“自是记得。”
“前方带路。”
夜浓黑,海棠睡得正沉,这一帮莽鬼惊扰了花魂。
挨着一池碧水的海棠树粗壮茂密。
“挖。”晏二掷了一支令,众鬼捧下,忙活许久,竟真挖出了一具硕大的红木棺,掺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开棺!”
府中老人谢由愈看愈惊疑,思前想后慌了神,连连摆手,“判官公子,不可不可啊!这处埋的另有他人,莫要妄动!”
“老人家,此事已扰阴司多年。今日若不了结,来人必生祸事。”覆着鬼面的黑衣公子温言宽慰谢由,可神态坚决,却似不由劝的。众夜叉一起使力,那棺椁便掘开了,却瞬间霞光漫天,直直冲向云霄,刺得众鬼倒退了几步。
晏二冷笑,“乔庞生,你过来辨一辨尸,这里葬的可是乔三娘。”
那老鬼言之凿凿:“正是三娘。”
晏二厉声责道:“还敢嘴硬!你当本官如此好蒙混!开棺时但有异象,生前皆是功名录上的王侯将相。这霞光漫天,令鬼祟皆退步三尺,定为不世出的君王。白骨髋骨狭窄,颅骨粗大,分明是个男儿,且手指骨节略蜷,胸腹骨隙脆疏明晰,是年迈之象,此处葬的是位年老逝去的天子,绝非乔氏三娘!”
那老鬼俯首猛磕头,却一言不发。
谢由情知瞒不住,叹了口气道:“只有历代天子才知晓,太宗便是葬在此处。那泰陵中是个空穴。我谢家三百余年不败,与此亦有大大关联。守墓守了三百年,安安稳稳,料想今年真是劫数到了。”
众鬼一惊,赫赫有名的敏言大帝竟是眼前白骨,未依山水,未陪葬器物,只孤孤独独一身白骨,倒是太过匪夷所思。
“三百余载,尔于磔狱受尽凌迟之苦,竟还不肯从实招来吗?”晏二目光移向乔庞生鬼魂,勃然大怒。
生前掘人坟墓者,方才会入十五层磔狱。
乔庞生身躯乌焦,抬起眼,愤怒辩解道:“我只是遵从太尉大人意愿,将他爱女从此坟中移走,又何错之有?至于之后,什么天子葬在此处,占了三娘的位置,老奴又岂知晓?”
“太尉何时叮嘱你,又为何移走三娘尸骨,所为何事?”
“太尉自三姑娘死后,似乎中了邪,每日关在书房内演算,终有一日,却推开门,哈哈大笑起来,须发皆白了,人却瞧着解了之前苦闷。他骑马入了宫,讨了老天子一张旨意,道是天子欠他的,天子竟未怪罪太尉,只摆摆手,放他出宫。他回到家中,至于夜半,便命我等素日不起眼的忠诚乔姓老奴掘出三姑娘尸首,按他指示,用马车推出了徽城。那一夜,大雾漫天,我们行走却丝毫不费力,呼啦啦似乎行了千里,连绵漆黑中到了一处,按照太尉之前言明,一个哑巴刻碑,我则背着三娘尸首重新安葬。这诸多事情做完,我等已困乏无力,再睁开眼,竟已又回到乔府。若非同伴互通消息,皆有记忆,我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