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实年亮富对宣怀抿,也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误会。

因为宣怀抿那通电话,实在未曾存心要让年亮富难堪,只因展露昭在医院里总算睁开眼,宣怀抿惊而又喜下,哪里舍得挪开半步。

偏偏遇上这洪福号的事,林奇骏又与他对峙着,宣怀抿想着这事是展露昭交予他照看的,若是办砸了,无法向展露昭交代。

他便只能祭出年亮富这张暗藏了许久的牌来,匆匆向年宅打了一个电话。

若在平时,年亮富多问两句,宣怀抿定会敷衍两句。

但他拿着话筒,心早飞到展露昭那里去了,因此年亮富稍多说一点,他就嫌累赘,也不解释,直接挂了电话,再拨一个去给绿芙蓉,要绿芙蓉督促年亮富去办事。

这两个电话打完,宣怀抿别的都不管,忙忙地回病房去看展露昭,只是走开一会,已觉得像走开了两辈子,在医院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又不禁担心刚才展露昭那一睁眼,是不是自己太过焦切,看走了眼?或是自己这一走开,他又把眼睛闭上,昏睡过去了,可怎么好?

宣怀抿想着,在走廊上竟是飞一样地奔跑起来。

旁边看守的大兵们见了,都不由吃惊,还以为军长的伤情又反复了。

回到病房,宣怀抿把门一开,首先就往病床那头看。

床边站着两三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有两个女护士在旁边,不知道忙活什么。

宣怀抿看见展露昭躺在床上,眼睛还是睁着的,暗中松了一口气,对宣怀抿来说,这就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一般,天大的喜事,都成真了。

他竟忽然畏惧起来,生怕自己打搅了医生们治疗,待要出去在外头等,却又舍不得走。

就这般握着门把,站了半日。

等见着医生们散了,往门口来,他还退了一步,给他们让路,只下一刻醒悟过来,忙拉了其中一人问,「怎么样?他总该好了?」

医生说,「中的枪伤,哪有这样容易就好。但这一位的身体真是很强壮的,如今醒过来了,算是过了危险期。只千万的小心照看吧。」

宣怀抿把要问的问完,才松了那医生的白大褂,走进病房里,在病床边坐下,瞪着眼睛,目光有些直勾勾的。

展露昭头靠在枕上,手腕接着吊针,不耐烦地问,「傻了吗?就这样干坐,给老子弄点水来。」

他才醒过来,嗓子沙哑得不象话,说得含糊,换了别人,十成里听不懂九成。

宣怀抿却是眼圈一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展露昭恼道,「老子还没死,你嚎得什么丧?滚!」

宣怀抿揉着眼睛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来,用药用棉签沾了水,在他唇上手忙脚乱地滋润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守了你几天……吓死人……你醒了,好不容易的……」

展露昭说,「你是恨不得我死。」

宣怀抿说,「哪能?我恨不得替你去死。」

展露昭无力地呸了一声,说,「本军长逢凶化吉,偏你死呀活呀,专坏我彩头。刚才我听见大兴洋行的船怎么了,你处置好了?」

宣怀抿说,「你刚醒来,不要劳神,养好身子要紧。万事我都能处置好。」

他给展露昭润了润嘴唇,喂了他一小口清水,把玻璃杯忙不迭放下,也不坐回椅子,径直往床边坐了,抓着展露昭的手,只管痴痴凝视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间,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

展露昭被他握着左手,握了一两分锺,也不见他有松手的意思,浓眉皱了皱,说,「不许哭。你也不嫌热?一手的汗,腻歪。」

宣怀抿这两天只怕展露昭再醒不过来,现在被他骂着瞪着,也是满心欢喜,怕他不高兴,连忙把手松了,讨好地问,「躺了几天,你身上一定有汗,我帮你擦一擦身?」

展露昭说,「去!老子这次伤得不轻,要养几天才有心思喂你。」

宣怀抿还想撒个娇,尚未开口,门忽然就开了。

那不速之客塔一样的,人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到床前居高临下扫了两眼,嗓门很大地说,「好家伙,我以为你这臭小子这次要见阎王爷了!到底阎王爷嫌弃你,把你赶了回来。这神嫌鬼厌的,好!哈哈,这才是我们展家的种!哈哈!他娘的!」

展露昭躺在床上,脸朝上仰着,笑了笑,说,「叔,你甭担心。」

展司令说,「担心个屁!买卖没做成,还中了人家的黑枪,我瞧着替你臊!等你好了,这场子你要自个找回来,别他娘的给你叔丢人现眼。」

他忽然一转头,瞪着宣怀抿说,「站在这里等赏钱啊?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到外头等着。」

司令开口,宣怀抿是不得不遵命的。

但他对展露昭,现在是一刻也舍不得把眼光挪开,勉勉强强地后退,一步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