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亮富半夜坐着汽车,赶到海关扣留船只的北码头。
他是海关负责稽查的处长,职责所在,也常常需要到这里来,当然,在这里权威是相当大的了。是以他的座驾,看守大铁门的人都知道,听见喇叭响,赶紧过来给他的汽车开门,笑着招呼道,「年处长,这么晚还来办公务?」
年亮富哪有心思和这种不相关的人寒暄,冷着脸把头一点,问,「今天扣了一条船,是大兴洋行的,叫洪福号,停哪儿了?」
看门的指了方向给他看,他就赶着叫司机开得靠近过去了。
登上船,自然也是见着那看守的几个海关兵,年亮富掏出处长的证件,几个兵自然只有奉承的,当然也不敢胆大包天,问他为什么半夜过来。
年亮富把情况向他们问了问,知道有人来检查过,倒有些担心,不知道会不会恰好就查到了不该查的地方,追问着,「那个科长叫什么?他们过来检查了多久?都查了什么地方?有没有乱翻货物?」
那看守头子怀里正揣着西洋小闹锺,哪有不帮忙掩饰的,忙装作很老实地回答说,「证件一定没出错的,我仔细看了的,但没记住名字,大概那科长姓丁。这不是循例的事?所以他们也没怎么查,就在甲板上看了看,又顺着楼梯往下拿手电筒晃了几下,那么一小会,哪有乱翻货物的工夫。」
年亮富冷笑道,「你们这种人,滑头滑脑的,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难道我不清楚?那位丁科长我也听过,惯会捞油水,等我得了空,打个报告叫人查一查才好。」
那头子讷讷地,低着头不敢再说。
年亮富认定了他们只是揩了油,那倒不在话下,反而放心下来。
年亮富说,「既然已经检查过了,那就没有继续扣留的必要。把人家船员都放出来,让他们把船开走。」
看守的头子诧道,「今晚就开吗?要不要等到白天?」
年亮富板着脸说,「明天还有抽检的船要扣下,你看看这码头,还有空位吗?不懂就少多嘴。」
他是货真价实的处长,这些扣押船只,稽查的事,按理也归他管的。
那看守头子哪里又知道别的。
更不知道衙门里头释放扣押船只,有哪些公文,做哪些手续。
看年亮富的脸色,知道他今晚心情是不好的,谁也不敢惹这个大人物,赶紧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办,把船员都放出来,又叫他们开船停回西边商行惯用的码头去。
船长不想今晚就可以走,喜得对年亮富道谢,又说奉承话。
年亮富不耐烦地挥袖,说,「叫你们少东家还人情?这话可说差了。本处长向来不徇私,公事公办,你们是通过检查的,所以才叫你们开走。别在这碍着我们做事的地方。走罢,走罢。再不走真扣下了。」
他下船,站在岸边,看着洪福号上水手们忙活一阵,起锚鸣笛,缓缓开走,自己才上了汽车。
想起电话里头,绿芙蓉吓得那般模样,不能不去慰藉一番。
反正和宣代云吵了嘴,做丈夫的负气出来,一个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这是既慰藉美人,又振作夫纲的两全之计。
年亮富便吩咐司机,「去小公馆。」
到了小公馆,绿芙蓉的妈,莫大娘听见汽车喇叭响,知道是年亮富来了,忙忙地过来给他开院门。
年亮富见着她就问,「你家姑娘睡了吗?」
莫大娘说,「哎呀,哪里能睡?本来已经坐在餐桌子旁边,要吃晚饭的,谁知道忽然来了一个电话,她接了电话,就给年大爷您打电话了。后来就推说没有胃口,不要吃饭了。我又见她哭。幸亏年大爷您来了,她也只听您的话。」
说着,把年亮富往里头让。
年亮富在这里,俨然已是半个主人,也没什么可客气的,掀了门帘,径直进了绿芙蓉的房里,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攥这一把梳子,正在发呆,便走上去说,「这样可不好,你要梳头化妆,对着镜子也没什么,怎么呆坐着照它?小心魔怔了。老人们说这东西摄魂,大概有一点根据。」
若是宣代云在,必要大大吃一惊。
她是许久未见过自己冷心冷意的丈夫,对女人这般体贴温存的。
绿芙蓉在镜子里瞧见他,轻声说,「呀,你总算来了,看我这样的担心。」
把手里的梳子放到桌上,站起来对年亮富说,「你早这样说,我就不在镜子前坐着了。我听你的,我们到沙发上坐吧。」
她先就坐在软软的沙发里,把背舒缓着,轻轻挨着沙发靠背,扭着半边身子,低低地说,「你过来呀。」
这一扭,腰线极美,是无比的动人。
年亮富半夜里跑了一趟码头,他的为人很少经这样重大的事,到了小公馆,仍有点心跳眉颤,此刻见着自己的情人,倒有一种男人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觉得自己非要从容镇定才好,于是微笑着问,「你怎么不问我今晚的事情办成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