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第6/9页)
我有些发窘,在离父女俩稍微远些的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俩接着刚刚被我打断的话头,用比刚才更小的声音继续聊开来。净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与他家交情甚厚的人们的近况。她似乎对其中的一些事有所感慨,但这些都是我所不了解的。
我端详着他们如此愉快的交谈,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幅画。我在她和父亲讲话时的表情和语调顿挫中,看到一种极其纯真的少女的光彩正在她身上复苏。她那如孩童般幸福的神情,让我在心中想象起我未曾参与的她的少女时代……
过了一会儿,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我在她耳边揶揄地说:
“你今天真像是个我没见过的蔷薇色的少女。”
“说什么呢!”她像个小姑娘似的双手捂住了脸。
父亲在疗养院待了两天便回去了。
他动身之前,让我带他在疗养院周围走一走。其实是希望和我单独谈一谈。那一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八岳山赭色的山壁清晰可见。我不时指给他看那群山,父亲却只是略微抬眼,专心地继续讲话。
“她的身体是不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啊?已经在这儿待了半年多了,我还以为她的情况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呢……”
“唔,今年夏天无论哪里的天气都不太好嘛……而且我听说,这种山里的疗养院冬天比较适合病人康复……”
“要是能冬天也坚持在这里过的话,也许会好一些吧……可是她不会耐着性子在这里等着过冬的……”
“不过我已经做好冬天也住在这儿的心理准备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父亲明白,这大山里的孤独究竟为我们孕育了多少幸福。可一想到他父亲为我们做出的牺牲,那些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好将这并不协调的对话延续下去:“您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就尽量多留几天,四处看看吧?”
“……不过,你愿意陪她一起在这里待到冬天吗?”
“嗯,那是一定的。”
“这真是太对不住你啦……你的工作有进展吗?”
“没有……”
“你也不能总是为她操心,多少也得做些事才行啊!”
“嗯……我打算这就……”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啊,我已经扔下自己的工作太长时间了。得尽早把落下的工作捡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我竟变得干劲十足。此后,我们默默无言,无数鳞片状的云彩不知何时从西边的天际迅速奔向广袤的苍穹,我和他父亲伫立在山坡上,久久地望着那天空。
过了一会儿,我们穿过已经黄叶斑驳的杂木林,从疗养院的后门走了回来。当天同样有两三个勤杂工在挖那个土坡。从旁边走过的时候,我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他们好像要在这边修一个花坛。”
傍晚,我在停车场目送节子的父亲离开后回到病房,只见节子在床上侧着身子,咳得喘不过气来。我几乎从没见她咳得这么厉害过。我等她稍微平静后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马上就会好的。”她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给我倒点水。”
我拿起长玻璃瓶,把水倒进杯子,拿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像是好了些,但那平静只是暂时的,不一会儿,她又比刚才咳得更厉害了。见她挣扎着,整个身子几乎要探到床外面去,我束手无措,只是一个劲儿地问:
“我去喊护士吧?”
“…………”
她已经不再咳了,但仍然痛苦地弯着身子,双手捂着脸,只微微点了下头。
我去叫护士。护士立刻扔下我,抢先跑去。我比护士稍晚一些走进病房,只见节子正被护士双手架着,看样子比先前的姿势舒服了些。但她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一双眼睛还漠然地睁着。那阵咳嗽似乎是过去了。
护士一边慢慢松开架着她的手,一边说着:
“好了,过去啦……您先这样再待一会儿,不要动哦。”说着,护士为节子整理起凌乱的毛毯:“我现在去给您拿针剂。”
护士起身往屋外走,看见了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我,小声对我说:“出了一点血痰。”
我这才走近她枕边。
她虽然仍旧木然地睁着眼,我却不知为何,觉得她像是在沉睡。她苍白的额前垂着一小绺卷发,我帮她撩到后面去,然后用手轻轻抚摸她那冷冰冰、汗津津的额头。这时她才像是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温暖,一个迷人的微笑在她唇边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