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第5/7页)

阿关止不住地掉眼泪,不住地擦拭。

老娘心疼地与女儿抱头痛哭:“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呀!” 

晓风残月,冷月高悬。屋中的花瓶里,插着弟弟亥之从后边堤坝上采来的野生萘草,招手似的晃着穗子。 

阿关的娘家在上野一个叫新坡下的地方,要回她现在所住的骏河台得走一条茂密阴暗的森林,穿过去之后就是大路了。今晚月光明亮,大路如同白昼一样。因为娘家没有自备的车子,所以爹就从窗口招呼了一辆路过的人力车过来。

他牵着闺女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劝说:“想明白了的话,还是赶紧回去吧!趁你丈夫不在家悄悄溜出门,恐怕会被他当作把柄说你的。眼下天色虽晚,不过坐车也很快就到了。暂且听爹的话,要是有机会我会跟你好好再谈谈这件事,今晚就先回去吧!”

老爹只希望一切都平安无事,生怕事情进一步恶化。

“爹,娘,今晚的事你们就当没发生过吧。我现在下了决心回去,那么就仍然是原田家的妻子,作为妻子在背后说他的不是,确实不该,今后我也不会再说了。如果能让你们觉得女儿嫁给了这么好的女婿,连兄弟都有了前途,那我做女儿的也就知足了,也没别的贪求。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这辈子就算是给了丈夫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随便了。那我走了,等亥之回来,请帮我问个好。爹,娘,保重身体!女儿下次回家来,一定会满脸笑容!” 

阿关只能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娘拿着瘪瘪的钱包,问门口的车夫:“喂,去骏河台收多少钱?” 

“哎呀,娘,钱我来付就好,你别送了,回去吧,这次打扰你们了!” 

阿关乖巧地告了别,走出格子门,用袖子掩住脸,遮挡着眼泪,坐上了车子。

家中的老爹“吭吭”地咳嗽个不停,好像已经难过得哽咽。 

皎洁的月光下,风声切切,虫声戚戚,一个凄风冷清夜。车从上野出来走了没多远,车夫忽然把车一停,说:“不好意思,我不想拉车了,请您下车吧,车钱我不要了。”

阿关听闻此话,大惊失色,回答说:“你这话怎么说得出口?你让我怎么办,我有急事,拜托你辛苦一下,我给你加钱吧?把我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让我怎么找别的车,你这是故意刁难我的吧,也太不讲道理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拉我走吧!”阿关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带着恳求。

“我不是为了多要车钱,我就是不想干活了,还请你下来吧。”

“莫非你是身体不舒服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把我拉到这里莫名其妙地说什么不想干活了,这叫什么事?”阿关大声斥责车夫。 

 “不好意思啦!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忽然不想干活了。”车夫说着,突然提起车灯,躲到一旁。 

“你这个人也太随心所欲了吧!我也不要求你把我拉到原来要去的地方了,你就把我带到可以叫到其他车的地方吧。你就再拉一段路,带我到大路上去吧,我给你钱。”阿关说话的语气温和,已经是在哄着车夫。 

 “好吧,让你这个年轻的女人独自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确实挺不好的,是我不对,我就再拉你一段路吧,刚才吓到你了吧?”

车夫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只见他提起灯笼握在手上,开始继续拉车。阿关这才松了口气,观察起了车夫的脸。这个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在月光的反射下,他的脸庞好似一个故人。越看越像,阿关几乎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不由失声问道:“你是不是……” 

 “什么?”车夫惊讶地抬头。 

 “啊!果真是你!还记得我吗?”阿关失魂落魄地马上下了车,凝视着车夫。 

“原来是你……斋藤家的阿关姑娘。唉,看到我如今落魄的样子,实在让你见笑了。抱歉我后背没长眼睛,所以没能认出你。我怎么连你的声音也认不出来了,真是越来越迟钝了。”车夫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阿关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说:“不,不,换了是我在路上碰到你,也肯定认不出你来。就在刚才我还一直把你当作是陌生的车夫,所以你认不出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不知道是你拉的车,真是失礼了,还请见谅。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一行的?可是你一向身体不太好啊,做这个吃得消吗?我听说你的母亲已经回到乡下去了,小川街的店铺也关了。我现在所处的身份环境与以前大有不同,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别说去看看你,恐怕连写信都不方便。现在你住在什么地方?嫂子身体还好吗?有孩子了吗?直到现在,我每次到小川街的百货店去买东西,顺路经过你家从前的店铺时,看到如今依然是烟草店铺,只是换了个招牌,叫‘能登屋’,我每次心里都会想:‘唉,高坂家的录哥小时候,经常和我在上下学的路上捡一些剩余的烟叶,学大人抽烟的样子。可是如今录哥去哪儿了呢?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他是个温柔的人,在这艰难困苦的世道上,该如何生活?’我心中总是挂念着你,每次回娘家都会打听你的消息,可是我家已经从猿乐街搬出来五年多了,实在不知道你的情况,没想到今天恰好在这里遇见你,真的是太高兴了!”阿关高兴地询问着他的近况,全然不顾自己已经嫁为人妇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