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下(第2/5页)

我把玫瑰花拿进房间给他,他附和地嗅了嗅,我把玻璃杯放到闹钟旁边的桌子上,这桌子是用两把椅子和一块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他是真的很想再睡一会儿,但还是妥协了,拉我到他身边躺下,把我裹进毯子里。他的额头摸索着我肩膀和锁骨之间的那片凹陷,他闭上了眼睛。

“我想你了,”他说。他怎么可能想我,我才五天没来而已啊?上次来的时候也并不愉快,我一直紧张不安,墙纸让我觉得非常别扭,还有壁橱上明亮的蝴蝶即撕黏纸,不是他的,在他住进来之前就有了。他吻了我:他确实宿醉,口中混合着隔夜的陈酒、烟碱和破败的都市的味道。他并不想做爱,我能感觉得到,我轻抚他的头顶表示理解;他的脸埋进我的身体。我又想起了月光馆,懒猴在它的人造世界、喝水的圆盘和枯萎的树枝中间小心翼翼地挪动,硕大的眼睛写满忧郁,幼崽紧紧抓着它的毛皮。

“要吃午饭吗?”他问。他这是在告诉我,他现在完全没有胃口。

“午饭我带来了。至少大部分都带来了。余下的我会去附近买。这样比吃那些油腻腻的汉堡和薯条健康一点。”

“太好了。”他说着,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你在吃维生素片吗?”这是我的主意,我担心就凭他的那种饮食会得坏血病的,我自己一直都吃。我感觉到他例行公事般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我翻了个身,这样我能低头看着他。“你和谁一起喝的酒啊?你搬完家具以后去的?”

“我到的时候家具已经都搬进去了。她没办法打电话告诉我。”这倒是事实,他没装电话;我们聊天都是在电话亭里。“她就想出去喝一杯。我把炒什锦全都翻到了身上。”他可怜兮兮地说。

我应该要表示出同情。“吃过的还是没吃过的?”我问。

“我一口都没动过。”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外露,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始终都毫不含蓄,心直口快,开门见山,女子篮球队的队长,不对;是高中的体育老师,嘴里衔着哨子。一个老朋友。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的老朋友,穿安全裤,两腿细瘦,拿痛经开玩笑,她说起痛经的口气,就好像我们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似的。如同蹦床,身体扭曲着,不由自主受人摆布,大脑呼来喝去地发号施令。

“她想勾引你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说着,面带微笑;这个念头让我不禁莞尔,她看上去就像只土拨鼠。听到这句话,他想要耸肩,可我却把他按住,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她得逞了吗?”

“等我们从酒吧出来,地铁已经关门了。”

我本来并没有当真,可坦白招认突然就这么发生了。我想装作没听见,却又继续追问。“你是说她在这里过夜了?”

“不然的话就只能长途跋涉回她自己家去了,”他说,“没错。”总会是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得要命。

你以为你是什么,基督教青年会[2]吗?我很想这么说,却明知故问。“我猜你和她上床了。”我的声音很平静,我也很平静,我不会让这件事情打倒。

“是她的意思。我喝醉了。”他觉得这些都是正当理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倘若他没有对我说,而是我自己发觉的,我就会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你自己也会明白过来的,闹钟设到八点钟去了。”

“这话算什么意思啊?”我问他;我没法把这两句话联系起来。我浑身发冷,起身离开了那张床,后退着朝门口走去。

我坐在一家崭新的豪华汉堡店里;隔着桌子与我相对而坐的是一个正在吃芝士汉堡的男人。这些把人喂饱的地方是我打量他的唯一机会:余下的时间里,我都在眺望出租车窗外的一片朦胧,或是追寻不太熟悉的墙纸花纹。他的脸色看上去和福米加桌面[3]一样:米黄色的。其他的餐桌旁边是其他男人,嚼着芝士汉堡,被其他的女人注视着。我们都穿着大衣。店堂里的空气轻轻晃动,伴着摇滚乐的声音和受了潮的薯条味道。虽然现在是冬天,这个地方却让我想起一片沙滩,甚至还有皱巴巴的餐巾纸,满地乱丢的汽水瓶,外加芝士汉堡稍有些起沙的口感。

他把凉拌卷心菜推到一边。

“你应该把它吃掉,”我说。

“不要不要;蔬菜吃不下去,”他说。我身体里关着的那个营养学家提醒说,他很可能缺乏维生素A。我应该做一个健康检查员的,或者一个种植有机菜的农民。

“那我跟你换,”我说,“要是你把我的汉堡吃完,我就来吃你的卷心菜。”

他觉得这句话里有圈套,但还是打算冒险。交换完毕,我们各自细细检查自己拿到的那一半收获。玻璃窗外面,融化的雪水自夜空缓缓降落,我们在餐厅里,灯火通明,安全温暖,音乐透过呼吸渗入身体,仿佛氧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