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第2/9页)
他们的木屋大小和我们的完全一样,但是没有那么多家具,所以显得更宽敞。我们屋子里的房间用十测板[5]做墙隔开,漆成青柠檬的绿色,上面还有几块浅色的方形印迹,是其他房客以前挂过装饰画的地方。贝蒂把她家的墙壁换成了真正的胶合木板,里面漆成亮黄色,又给厨房做了黄白相间的门帘,印着小鸡出壳的图案。她用剩下的布料给自己缝了一条配套的围裙。他们买下了那栋木屋,而不是暂租;就像母亲说的,变成自己的房子了才会心甘情愿装修。贝蒂把那个狭小的厨房称作迷你小厨。一张铁质圆桌舒舒服服地窝在房间一隅,旁边放着两把雕刻着曲线花纹的铁质椅子,漆成了白色,贝蒂一把,弗雷德一把。贝蒂管这个角落叫早餐角。
比起我们的房子,弗雷德和贝蒂那里多了许多事情可做。他们有一只小鸟摆设,是用中间空心的彩色玻璃做的,停在一只灌了水的敞口玻璃杯沿上,小鸟前摇后摆,最后才一头扎进水里喝上一口。他们的前门上有一个门环,是一只啄木鸟的形状:拉一下绳子,它就会笃笃地啄门。他们还有一只哨子,也做成了小鸟的样子,灌满水之后吹一口气,它就开始啼啭啁啾,“像只金丝雀,”贝蒂说。而且他们还订了星期六彩色连环漫画[6]。我们的父母没有订,他们也不喜欢我们去读那些垃圾,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弗雷德和贝蒂这么友善,对我们这么好,正如母亲所言,他们,又能做出什么坏事呢?
除了所有这些诱人的东西之外,还有弗雷德。我们都爱上了弗雷德。我姐姐会爬到他的大腿中间,宣称他是她的男朋友,等她长大了就要嫁给他。接着她会让弗雷德把报纸上的连环漫画念给她听,一边恶作剧地逗他,要把烟斗从他的嘴里拔出来,或是把他两只脚的鞋带系到一起。我也有相同的感受,但我知道,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姐姐已经说了弗雷德是属于她的:她总是说到做到。而且她也讨厌我做她口中的跟屁虫。于是贝蒂在煮咖啡的时候,我就会坐到早餐角里其中一把雕花的铁质椅子上,看着客厅沙发上的姐姐和弗雷德。
弗雷德身上就是有一种吸引力。我的母亲——她并不是个卖弄风情的女人,反倒会为智慧所倾倒——有他在场的时候也会更加活跃。甚至连我父亲都喜欢他,偶尔会和他一起喝杯啤酒,在他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坐到贝蒂的黄色藤椅里面,在弗雷德家木屋的门廊上,一边拍打沙蝇,一边讨论棒球赛的比分。他们很少谈到工作。我不确定弗雷德做什么工作,不过是在一间办公室里。我父亲在“弄墙纸”,母亲说的,但我从来都不太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说起战争的时候更加激动人心。父亲因为背疼的毛病无法参军,他为此耿耿于怀,可弗雷德曾经在海军服役过。他从来都不多提,虽然父亲总在鼓励他讲下去;但我们从贝蒂那里听说,他们两个是在弗雷德走之前订婚的,他一回来就完婚了。那时贝蒂每天晚上都给弗雷德写一封信,每星期去寄一次。她没有说弗雷德多长时间回一次信。让我父亲喜欢的人并不多,但他说过,弗雷德可不是笨蛋。
弗雷德似乎没有主动表示过友好。我觉得他甚至也不算特别英俊。问题是,尽管我能想起贝蒂的每一根头发和每一粒雀斑,我却记不住弗雷德的模样。他有深色的头发和一只烟斗,还有,如果我们一直缠着他,他就会唱歌给我们听。“苏城的女孩你叫苏,”他会唱,“红头发,蓝眼珠,我愿用我的马,我的狗,来换你……”[7]或者,他会对着我姐姐唱《美丽的棕色眼睛》[8],她的眼睛是棕色的,而我的是水蓝色。这让我伤心不已,因为歌里有一句词说,“我再也不会喜欢蓝眼睛了。”听上去就像是终审判决,今生今世都无法得到弗雷德的爱。有一次我哭了起来,更糟的是我无法对任何人解释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羞愧难当地忍受弗雷德半开玩笑的关心和姐姐的鄙夷,而最难堪的是在小厨房里让贝蒂安慰。说难堪是因为贝蒂不能很好地意识到连我都能一眼看出的情况。“别理他,”她说,已然猜到我的眼泪与弗雷德有关。可偏偏是这条忠告我没办法做到。
弗雷德就像一只猫,其实连走开两步给你让一下路都不肯,母亲后来这么说。所以真是很不公平,人人都爱弗雷德,却没人喜欢贝蒂,尽管她那么亲切友善。是贝蒂一直在门口迎接我们,邀请我们进去,和我们交谈,而弗雷德则歪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做曲奇饼干和奶昔给我们吃,还允许我们把烘焙时拌料的碗舔干净。贝蒂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大家有口皆碑,但是根本没有人会这样评价弗雷德。举个例子来说,弗雷德很少会有笑容,而且他只有说粗话的时候才会笑嘻嘻的,大多都是在对我姐姐说。“又吃撑啦?”他会说,“嘿,肥裤子。”可贝蒂从来不说那样的话,她总是笑容可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