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页)

不过负责围捕行动的还是法国警察——他们强迫人们排好队,推搡着他们朝家畜运输车厢走去;男人们被赶上了一节车厢,妇女和儿童则被赶上了另一节车厢。

前方,有个怀抱着婴儿的女人试图逃跑。一个宪兵朝着她的背后开了一枪,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当场死亡;她手里的孩子滚到了那个手里的枪还在冒烟的宪兵脚下。

瑞秋停下脚步,朝着薇安妮转过身来。“带上我的儿子。”她耳语道。

人群推搡着她们。

“带上他。救救他。”瑞秋恳求道。

薇安妮的心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现在知道了,没有人能够保持中立——再也不可能了——尽管她依旧害怕将索菲置于险境之中,心里突然更加害怕让女儿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长大:一个好人无法惩奸除恶、善良女人会对有所求的朋友不理不睬的世界。她伸手接过阿里,把他抱在怀里。

“你!”一个宪兵用来复枪的枪托用力戳了戳瑞秋的肩膀,害得她踉跄了几步,“快走!”

她看着薇安妮,似乎将整个宇宙的友谊全都融进了自己的眼神里——她们共同分享过的秘密,她们曾为彼此信守的诺言,她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姐妹一样相亲相爱的梦想。

“快离开这里。”瑞秋用嘶哑的声音尖叫道,“快走。”

薇安妮后退了几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转过身去,在人群中冲撞着寻找出路,远离站台,远离士兵和他们的警犬,远离恐惧的气息、鞭子的噼啪声、妇女们的哀号声和婴儿们的啼哭声。她不敢让自己慢下来,直到跑到了站台的尽头。在那里,她紧紧地搂住阿里,转过身来。

瑞秋站在黑色家畜运输车厢敞开的入口处,脸上和手上依然沾染着女儿的血迹。她扫视着人群,看到薇安妮后将一只血红的手举在了空中。紧接着,她消失了,被身边那些跌跌撞撞的女人们拥进了车厢里。车厢的门叮叮当当地关上了。

薇安妮瘫倒在长沙发上。阿里控制不住地号哭着,身上的纸尿裤已经湿透,浑身上下散发着尿液的味道。她应该站起来,照顾他,做些什么,可她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她感觉到失落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索菲走进了客厅。“你为什么抱着阿里?”她压低了嗓门,一脸恐惧地问道,“德·尚普兰夫人呢?”

“她走了。”薇安妮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编造谎言了,何况谎言现在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已经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身边那些恶人的侵袭了。

她别无他法。

索菲在成长的过程中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她懂得了恐惧,懂得了失去,可能还懂得了什么叫作憎恨。

“瑞秋是在罗马尼亚出生的。”薇安妮小声说道,“这一点——以及她出身犹太人家庭——就是她所犯的罪。维希政府不在乎她在法国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时间,还嫁给了一个为法国而战的法国男人。所以他们把她驱逐出境了。”

“他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

“战争结束之后,她还会回来吗?”

会的。不会的。希望如此吧。一位好母亲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

“希望如此吧。”

“那阿里呢?”索菲追问道。

“他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不在名单上,我猜我们的政府大概不相信孩子们能自己养活自己。”

“可是妈妈,我们应该——”

“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眼下,你先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我去隔壁把他的摇篮和衣服拿来。”

就在薇安妮快要走到门口时,索菲开口问了一句:“贝克上尉呢?”

薇安妮愣在那里。她记得自己看见他手持鞭子站在站台上,用鞭子驱赶着妇女和儿童们爬上那辆家畜运输车厢。“是呀。”她说,“贝克上尉呢?”

薇安妮洗干净被血浸透的衣服,把它们晾在后院里。在把肥皂水泼进草地里时,她试图不去注意那水的颜色是多么的鲜红。她给索菲和阿里做了晚餐(她做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哄他们上了床,可当屋里归于安静和黑暗时,她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她既生气——非常的生气——又震惊。

她无法忍受自己黑暗而又丑陋的想法,忍受不了自己深不见底的愤怒与哀痛。她扯掉衣领上漂亮的蕾丝,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想起了瑞秋把这件衬衫送给自己时的情景——“巴黎所有人都在穿这种衣服”——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苹果树的枝干在她的头顶上伸展开来。她试了两次才把那片布头系在了属于安托万和萨拉的那根多节的树枝中间。系好布头,她退后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