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2月2日(第6/7页)

他朝华莱士太太看去,后者听到我的话倒吸一口冷气。有人不自在地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吗?”我说,“他们会把自杀未遂的人送进去。”

这时母亲飞快地说:“丹斯先生,玛格丽特在她可怜的父亲过世后就生病了。生病的时候——真是意外啊——她把药的剂量给搞错了……”

“我吞了吗啡,丹斯先生!”我叫道,“要不是他们发现了,我本该一死了之。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被他们发现的。他们救了我,知道我要自杀,但您注意到了吗?什么麻烦都没有找上我。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出身普通、长相平平的女人喝了吗啡,是要被送到监牢里的,我却被救活了,现在还去监牢探访——就因为我是位淑女!”

我大概从没那么疯癫过。我说话时思路清晰得可怕,就像在发脾气。我环视餐桌,除了母亲,没人看我。母亲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最后她只是微弱地说了句:“海伦,你把玛格丽特带上楼好吗?”她站了起来,所有女士也立马起身,由男士护送她们出去。椅子剐擦地面发出骇人的声响,桌上的盘子、玻璃杯都摇晃起来。海伦朝我走来。我说:“不要你来扶我!”她畏缩了下,可能是怕我接下来会口出狂言。但她还是搂住我的腰,让我站起来,我们经过斯蒂芬、华莱士先生、丹斯先生,以及站在门口的瓦伊格斯。母亲领着所有女士去客厅,我们跟在队伍后面,然后又越过了她们。海伦问:“玛格丽特,你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太不像你了。”

我终于平静了一些。我说她不用担心,我不过是非常疲倦,头痛,裙子扎得慌。我没有让她进房间,只是说她必须回去,帮母亲一把。我说我要睡觉,第二天就好了。她怀疑地看着我,但当我摸了摸她的脸庞——我只是好心,要她不要担心!——她又哆嗦了下,我知道她是怕我,怕我可能要蹦出的话,怕这些话被人听见。我大笑起来。她下楼,频频回头,在楼梯的阴影里,她的脸越来越小,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模糊不清。

房间里特别安静,只有壁炉里残火的微光,以及百叶窗渗进来的街头灯火。我喜欢这黑暗,没打算拿蜡烛点灯,只是从房门走到窗口,再从窗口走到房门。我想解开绷紧的束身上衣的扣子,想把上衣松开,但手拙,衣服顺着手臂滑了一下,似乎勒得更紧了。我又来回踱步,心想,这里不够暗!我要它更暗。何处有黑暗?我看见衣柜半掩的门,里面好像有一个比别处更加幽暗的角落。我钻了进去,蜷起身,头倚着膝盖。裙子像拳头一样攥着我,我越是扭动想要挣脱,它抓得越紧。最后我想,我衣服后面有个螺母!拧得越来越紧!

我知道我在哪儿了。我和她在一起,我离她如此近,那么近——她怎么说的?比蜡还要近。我的周遭就是囚室,束身背心就扣在我身上……

我还感觉到,丝带绑着我的眼睛。天鹅绒的颈圈套在脖子上。

我不知道在那里蜷坐了多久。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和轻柔的敲门声,有人轻唤:“醒着吗?”可能是海伦,也可能是某个女仆,我觉得应该不是母亲。不管是谁,我都没有作答,她也没有再来,大概以为我在睡觉——我模糊地想,看着一张空床,她为什么还能下此结论?厅里传来说话声,斯蒂芬吹口哨叫来马车。我听到房间窗户下方的街道上传来丹斯先生的笑声,前门关上,插好门闩。母亲巡视一间间房间,看见灭掉的壁炉,说了一些尖刻的话。我捂住耳朵。后来听到的只有瓦伊格斯在头顶房间里的脚步声,以及她床铺的嘎吱作响。

我试着起身,但踉跄跌倒。腿冰冷地盘在那里,抽筋,直不起来。裙子还卡在手肘处。但当我直起身时,裙子倒是轻松滑了下来。我不知道药效是不是还在发作,或是已经退去了,但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可能真的病了。我在黑暗里摸索着洗脸漱口,俯身靠在脸盆前直到那一阵恶心感过去。壁炉里还有两三块没有燃尽的煤炭,我走过去,手放在上头,然后点亮蜡烛。我的嘴唇、舌头、眼睛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我觉得应该到镜子前,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但等我转过身,我看到床上,看到枕头上闪烁着什么东西,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蜡烛掉到了地上。

我觉得那里有一颗人头。我觉得我看见自己的头颅在床单上面。我惊恐地愣在原地无法动弹,确信躺在床上的人是我——我可能刚在柜子里蜷伏着睡了过去,现在醒了,起身,来到了现在站着的地方,拥抱我自己。我心想:你需要光!需要光!你不能让她从黑暗中来!我弯腰拾起蜡烛、点燃,双手捧着,怕它摇晃熄灭,我走到枕头前,睁眼看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