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7/8页)
可之后音乐奏响,帷幕拉起。我望向舞台——沃尔特登场了。
他看上去特别壮,比我记忆里还要壮。也许他又长胖了,也许他在演出服里垫了些东西。他的小胡须精心梳理过,显得特别扎眼滑稽。他穿了条格纹阔腿窄脚裤,配了件绿丝绒的外套,头上戴着圆顶吸烟帽,烟斗插在口袋里。他身后挂着张会客室的布景,身旁放了把扶手椅,他靠在上面唱歌。舞台上只有他一个人。我从没见过他穿演出服以及带妆的样子。他和我有时梦里见到的样子大不一样——梦里的他披着松垮的衬衫,胡须湿漉漉的,手放在姬蒂身上——我又看向他,皱起眉,看到他站在那儿,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他是个温和的男中音,唱起歌来悦耳动听,他的首个亮相就博得了一阵掌声,现在又迎来第二轮赞赏的鼓掌,还有一两声喝彩。然而,他的歌曲内容却很奇怪:歌里在唱他走丢的儿子,名叫“小杰基”。这歌分成好几节,每部分都以相同的副歌结束——大概是这样唱的,“在哪儿呢,哦,小杰基现在在哪儿呢?”我感到这场景真是诡异,他独自一人唱着这样一首歌。姬蒂在哪儿呢?我深吸了口烟。我没法想象她戴着丝质礼帽,配着领结,拿着花,融入这样的场景里……
突然间我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沃尔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拿它擦了擦眼睛。我就猜到接下来他会提高声音开始唱副歌,不少声音加入进来,齐声唱道:“在哪儿呢,哦,小杰基现在在哪儿呢?”我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心想,千万别是那样!哦求你了,求你了,千万别是那样的演出!
可偏偏就是那样。沃尔特正哀怨地唱着,舞台边传来一个尖尖的嗓音:“你的小杰基在这儿呢,父亲!这儿呢!”一个身影奔上舞台,抓住他的手,并亲吻起来。那是姬蒂。她穿着一身小男孩的水手服——一件肥大的白衬衣,系着蓝色宽腰带,白色的灯笼裤,长袜子,以及一双棕色的平底鞋,她背后还有顶草帽,用缎带拴着。她的头发又留长了,梳成了一个卷。现在乐队奏起另一段旋律,她和沃尔特唱起了二重唱。
观众为她送上掌声与微笑。她跳起来,沃尔特弯下腰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指,全场大笑。他们喜欢这个段子。他们喜欢看到姬蒂——我可爱、俏皮、神气的姬蒂,穿着及膝长筒袜扮演她丈夫的孩子。他们看不到我涨红了脸,尴尬万分。就算看到了,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在可怕的羞耻前感到痛楚。哪怕他们对她发出嘘声或是朝她扔鸡蛋,我都不会这么难受。可是他们喜爱她!
我努力看向她。这时我想到了我的观剧镜,便从口袋里掏出来举到眼前。透过镜片望去,她离我很近很近,近得就像在做梦一样。她的头发尽管更长了,但还是栗色的。她的睫毛还是那么长,身段依旧像柳树般纤细。她把她可爱的小雀斑遮盖起来了,取代它们的是几点滑稽的污垢。可是我——曾经如此频繁地用手指触摸过它们——相信自己能够隔着妆容捕捉到下面的形状。她嘴唇依然那么丰满,唱歌时亮晶晶的。在唱段中间,她抬起嘴巴,把吻落在沃尔特的胡须上。
看到这儿,我扔下观剧镜。我发现旁边的男孩们正一脸嫉妒地盯着我的观剧镜,于是把它递给他们传着看——最后大概是传到了顶层楼座的一个姑娘手里。
我看回舞台,姬蒂和沃尔特看上去变得特别小。他低低地坐在椅子上,把姬蒂拉到膝上坐着,她抱着胸,穿着男孩单鞋的脚不住地摆动。我一眼也看不下去了。我站起身。男孩们叫嚷起来——我并没听清。我跌跌撞撞地穿过走道,找到出口。
回到皇家歌剧院,我发现歌手依然在台上尖叫,铜管依然隆隆作响。这还只是我隔着门听见的。我不敢一路穿过正厅坐回戴安娜身边,也无法直面她的不悦。我把票给了衣帽间的意大利人,之后坐到了大堂的天鹅绒椅子上,看着街道渐渐拥挤起来,有等候的马车,有卖花的女人,还有妓女和男妓。
最后传出“好极了!”的欢呼,以及赠予女高音的喝彩。剧院的门大开着,大堂里挤满了喋喋不休的人群,戴安娜、玛丽亚,迪基还有狗适时地出现了,她们看见我等在一旁,走上来打着哈欠斥责我,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说我在男厕所里犯了恶心。戴安娜把手放上我的面颊。
“看来今天的惊喜你是受不过来了。”她说道。
可她的语气极为冷淡,返回费里西蒂广场的一路上我们均是一言不发。胡珀太太把我们引进门,随即把身后的大门上了闩,我随戴安娜走到她的卧室,但从她身边走开了,走向自己那间。正要过去时,她把手放上我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