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8/14页)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手里还握着那戒指,这时我叫了一声,把它摔到地上——就如我孩童时,把杯碟摔到地上。
“他去死!”我说。我想起自己站在舅舅床尾,手里拿着剃刀。我想起他没戴眼镜的眼。《被负的信任》,“他去死!”理查德点头道。我转身看着他,“你也跟他一起去死!你一直都知道,是吧?为什么在布莱尔不告诉我?你难道不觉得告诉了我,我会更容易跟你一起走?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把我带到这里?——这个龌龊之地!——这样来耍弄我,惊吓我?”
“惊吓你?”他说,奇怪地笑了一声,“哦,莫德,亲爱的莫德,我们还没开始来真的呢。”
我不明白他的话。我也不想弄明白。我仍在想着我舅舅,我母亲——我那个抱着病,毁了清白,来到这里的母亲……理查德用手托着下巴,手指拨弄着嘴唇。“萨克斯比大娘,”他说,“你这儿有酒吗?我有点口渴。我想,这就是等好戏上场的期待吧。在赌场看轮盘旋转,看哑剧时等着他们把仙女们往空中抛的时候,我也是这感觉。”
萨克斯比太太稍稍犹豫,然后走到橱柜前,打开一个盒子,提出一瓶酒。她找出三只矮矮的平底杯,杯口上涂了金线,她拉起裙子擦拭杯口。
“李小姐,你可别误以为这是雪莉酒,”她边倒酒边说。房内空气闭塞,酒味闻起来浓烈刺鼻,“我从来不让姑娘家在闺房里喝雪莉,但是,来点纯白兰地,时不时提提神,你说有啥坏处?”
“一点没坏处。”理查德说。他递了一杯给我。当时的我已被迷惘和怒气搅乱了分寸,接过就当红酒一般喝了下去。萨克斯比太太在旁瞧着。
“天生好酒量。”她语带欣赏地说。
“天生好药量。”理查德说,“看到瓶子上标着‘药’了,是吧,莫德?”
我不理他。白兰地喝下去很热,我终于在床边坐下,解开了斗篷的扣子。夜幕降临,房间更暗了。马毛屏风投下黑色的阴影。四面的墙——有些贴着花草图案的墙纸,另一些地方则是模糊不清的钻石图案墙纸——则显得阴暗逼仄。窗上挂的帘子尤其抢眼,一只苍蝇被卡在窗帘和玻璃之间,试图飞出去,愤怒地撞着玻璃。
我用手捧着头。我的头脑,就如这房间,已被黑暗笼罩。我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却只是徒劳地空转。我不想问——若这只是别人家姑娘的故事,我只是读到,或听说,我会问的——我不想问:他们为何带我来此,对我意欲何为,对欺诈和威慑我得来的财产,他们将如何处置。我只是深深憎恨着舅舅。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我母亲,身败名裂,背负耻辱来到此地,躺在这贼窝里流着血。她没有疯,没有疯……
我一定表情异样。理查德说,“莫德,看着我,你别再想你舅舅和那个庄园了,别再想玛丽安那个女人了。”
“我会想她的,”我回答说,“我会想她的,和我一直以来想的一样:她是个傻瓜!但是,我父亲——你说,他是位绅士?这么多年,他们都把我当作孤儿。我父亲还活着吗?他有没有——?”
“莫德,莫德,”他叹息道,退到门边,“你看看这周围。想想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你以为,我冒那么大的险,把你从布莱尔弄出来,就为了给你讲家谱?”
“我怎么知道!”我说,“现在我还知道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你能不能告诉我——”
但萨克斯比太太已来到我身边,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臂。
“先等等,宝贝儿,”她说,举起一只手指放在唇上,挤了一下眼,“你等等,听我说。这故事你还没听完,最好听的还没来呢。记得吧,刚才不是说到那个身子很差的小姐,还有她爹和哥哥以及打手,一个钟头里就要追上门了。还有那小孩儿,我说,‘给她取名字吧,就用你的名字好不,玛丽安?’那小姐说这名字就是诅咒。你还记得不,宝贝儿?‘说什么她是千金小姐的女儿,’那可怜的姑娘接着说,‘你倒是说说看,当个千金小姐毁了一生,有什么好处?我要给她一个普通名字。’‘那就给她一个普通名字吧。’我说。我当时也就是当个玩笑话说的。‘我会的,’她说,‘我会的。有个仆人曾经对我很好——比我爸爸和我哥哥对我都好。我想用她的名字。我想把她的名字给我女儿。我就叫她——”
“莫德。”我痛苦地说了出来,再次埋下了头。萨克斯比太太却沉默了。我抬起头来,她神色奇怪。她的沉默也很奇怪。她缓慢地摇着头。她吸了一口气,稍稍犹豫,然后说:
“苏珊。”
理查德在旁看着,用手掩住了嘴。这房间,这座房子,都静止不动了。我的思想,我之前如齿轮般转动的所有念头,都停顿了。我不能让他们发现这名字给我带来了怎样的震撼。苏珊。我说不出话,我动弹不得,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或颤抖或跌倒。我只是盯着萨克斯比太太的脸。她慢悠悠地啜饮一口白兰地,然后擦了擦嘴。她来到床边,在我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