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第10/10页)

他说话时,我没有看他,却盯着我穿了鞋的脚。我又想起我曾想象的画面——我像一个被紧紧束缚在某个固定形态中的肢体,渴望挣脱。今晚,药力使这景象更加生动逼人,我仿佛看见那肢体的扭曲,皮肉的酸败肿胀。我静坐,然后抬眼看他。他只是在观察,等候分晓。他赢了。他之所以赢得我,并不是因为那番关于我的未来的话——他说的那些并不新鲜,我早已替自己算出这结局——而是他竟来到此地,告以此言;是他筹谋策划,远行四十英里;是他竟潜入这沉睡大宅的中心,摸进我黑暗的房间,来到我面前。

对于伦敦那个女孩——那个一个月后,他将以同样手法劝上不归途的女孩;那个再稍后,将听我面带泪水,复述他那番申辩的女孩——我未曾放在心上,毫不在意。

我说,“明天我舅舅让你看画时,你要赞扬罗马诺23,虽然卡拉齐24更珍稀。你要褒莫兰25贬罗兰森26,他觉得罗兰森不过是个卖画的枪手。”

我只说了那么多,我觉得那已足够。他直视我的眼,点点头。他没有笑——我想,他知道我不喜欢他在那种时刻笑。他放开我的手,起身整理身上的外套。这动作打破了那密谋的神秘气氛,他突然间显得高大、阴暗、与周围格格不入。我再次颤抖,他见了,说,“我怕是打扰您打扰到太晚了,您一定又冷又累了吧。”

他看着我,也许在估量我的勇气,也许开始怀疑。我抖得更厉害了。他说,“我的话没有吓着——吓坏——您吧?”我摇摇头。但我不敢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怕我站立不稳,被他看作软弱。我说,“请您出去好吗?”

“您肯定?”

“我很肯定。您走了我会好点。”

“当然。”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我转过了脸,不给他机会。终于,我听见他走过地毯的谨慎的脚步声,然后是轻手轻脚的开门和关门声。我坐了一会儿,收起双脚,把腿裹进斗篷,拉起斗篷的帽子,把脸靠在既硬又积满灰尘的沙发靠垫上。

这不是我的床,入睡的钟点也已经敲过。周围没有一件我入睡时必须在近旁的物件——我母亲的肖像,我的小木匣,我的贴身女仆。然而今晚,事事皆不如常,规矩全被打乱。我的自由在召唤,莫测、可惧、无可避免,如死亡。

我睡了,梦到我在快速漂移,在船头高翘的舟中,舟行黑暗无声的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