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3/4页)
颁《限田令》,再以《限田令》为基准处置地方豪强,而派往诸州郡的监察御史,则是执行他意志的尖刀。
他等于是要同整个王朝最根深蒂固也最庞大的势力开战。
站在窗后的褚谧君,隐约猜到了外祖父这一可怕的想法。
她于朝政之事了解的不多,却也曾在老师的督促下读过几本史书,知道每个王朝绵延数十年后,就会有各种矛盾在暗处悄悄滋生。功勋之家积累几世之后,便会丧失清廉之门风;官僚体系稳固之后,便会连接成一张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地立锥。怨恨累积到极点之后,便是民变、动乱,而后江山易主。
一个国家就如同人一样,有年富力强时,也有衰老腐朽时,什么时候老到一定程度了,便是病来如山倒,回天再乏术。
外祖父,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个王朝的一剂汤药。褚谧君意识到了这点。
可没有人会喜欢药的,尤其是烈性的药。
其实褚相本可以不用走这条路的,他已然位极人臣,大可以就此放纵自己享受浮华。大宣眼下还算是歌舞升平,他若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或许还可以平安老死,死后也能博一个谦和的美名。
卫夫人扯了扯站在窗边已经陷入怔忡之中的褚谧君,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和自己离去。
来的路上和去的路上,卫夫人的神情都没有多少变化。褚谧君用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外祖母一阵,最后不得不无奈的放弃。
上了年纪的人,有不少仿佛从岁月磨砺中得到了一张假面,一切悲喜都隐藏在淡然从容之下,阅历尚浅的人根本就猜不到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卫夫人不说话,褚谧君便也不开口。即便心中有复杂的情绪汹涌不定,也不能暴露于人前,这是卫夫人长久以来教给她的道理。
“方才你外祖父同那些人的谈话,你听懂了多少?”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卫夫人问褚谧君,态度和考校褚谧君功课没什么区别。
“懂的不多。”褚谧君老老实实回答:“从历年州郡上计的结果来看,地方豪强侵夺田地的行为的确日渐严重,但我不知道监察御史若是真的设下,会有多大的作用。西北边关那里的许多事,我也理不清头绪。还有……外祖父若是真的与举国的世家大族作对,胜率有多大?”
卫夫人看着远处,也不知是在深思,还是在发呆。总之她没有回答褚谧君这个问题。
“你的外祖父,是个极其不安分的人。他心里藏着太多的抱负,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年轻时他是如此,到了年老时,还是如此。”卫夫人感慨:“所以胜算有多少并不重要,反正他决定要做的,一定会去做。”
“哪怕一旦走出这一步,便难以回头?”
“他十四岁入仕,而今年近古稀,用了六十余年的时光才好不容易攀上了今日的位子。若六十年的筹谋与准备,都不足以实现我的夙愿的话,那他这一生,还能做成什么?”卫夫人轻嗤,“我不是很赞成他的一些想法,但我阻止不了他。包括他身边的幕僚也阻止不了他。他向来以言辞见长,曾以一人之力于漠北之上合纵连横,也曾鼓动人心,使洛阳士人纷纷臣服于他,与之共同废帝另立。身为他身边的人,要做的事很简单,追随他,为他铺路。”
“一定要这样么?”褚谧君问。
她不担心自己的家族会因外祖父的决定而陷入万劫不复,至少几年之后,褚相依旧身处高位,她只是不甚明白,为何外祖父要走这样一条路,为何他身边会有这么多的人愿意追随他。
“有些事,若不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做完,等到他死了,还有谁有他这样的魄力,又有谁能达得到他眼下高度?”卫夫人在说出这句话时,神情中带着淡淡的傲气,顿了顿,她收敛了下外露的情绪又道;“当然,人的一切行为,还是得归结于利益,若是没有好处,哪怕再怎么热血激昂,追随之人也只会寥寥无几。”
侍女端上了新熬好的药,卫夫人接了过来,皱着眉却不喝,转头耐心的同外孙女解释着一些事,“你外祖父必需与世家为敌的原因很多,一则是因为他的出身。他是寒门细族出身,注定和那些世家走不到一块去。就算他能,为他效忠的寒士也不会允许。二则,是因为边疆。”
“外祖父之前也说到了边疆。”
“无论是与西赫兰媾和,还是合市、商监、整军,为的都是边疆安定。而打压豪强,稳定内政,为的则是使边疆有朝一日能够进一步安定。”
“进一步安定……”褚谧君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但出于谨慎,她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就如你所猜想的那样,”而是继续同外孙女说道:“他想要在有生之年扫除这个王朝的积弊,更想要对西北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