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去天尺五君家别

微风一起,海棠花瓣如雨般落下,登时间庭院中一片花雨缤纷,映着修篁芭蕉,无比旖旎。余鹤年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手顺势一抖,杯中的酒洒了大半。他懊恼地哼了一声,抻着衣袖去擦眼泪,怕是衣袖上也沾了花粉,猝不及防地又连打了三个喷嚏。这一回更是汁水淋漓狼狈不堪。好在身边小婢早有准备,立即送上刚从热水里拧出来的布巾。

余鹤年结结实实地擦了一回脸,这才不好意思地转向客人:“人年纪大了,身上的毛病就多起来。早些年在军中,也没什么好吃的,每日里泥塘里打滚,下水捉鱼,上马提枪,给什么吃什么,从没有过含糊。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咯,一到春天开花就能要去我半条老命……阿嚏……”他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大喷嚏。这回连遮掩都来不及,鼻涕直接喷到了对面寿春王世子姜子宁的身上。

“哎哟,是老夫罪过,老夫罪过,得罪!”余鹤年自己也吃了一惊,再顾不得体统,抓起适才拭面的布巾就要去给姜子宁擦衣服。

姜子宁微微皱眉,连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口中道:“不妨事不妨事,余将军不必介意。”

姜子宁十八岁,生就姜家人的宽额明眸,只是神态中有一丝任谁都看得清楚的矜傲,锦衣玉带,气度华贵。只是眼下上好的蜀锦缺胯衫上却被余鹤年喷上了鼻涕,他少年习性,虽然口中说着不妨事,神色间却抑制不住地露出恼恨之色来。

余鹤年对这细微的表情洞若观火,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讪笑道:“让世子笑话了。今日世子大驾光临,我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阿、阿嚏——”

这一回姜子宁已经有了准备,装作打量四周,一闪身避过了“暗器”。余鹤年见客的这个小院中有一个水池,池中莲叶已经伸出了芽,一群锦鲤绕莲游动,池边两株垂丝海棠,累累花串在风中鲜艳妩媚。余鹤年在廊下铺席设宴,宾主赏花饮酒,本是十分风雅的事情,只是被他这没完没了的喷嚏扫了雅兴。姜子宁已经连坐回席边的兴致都没有了,只能忍耐着不适问道:“家父让我来府上探望将军,不知道将军这一向可好?”

“好,能不好吗?”余鹤年抹了一把鼻涕笑道,“老夫这一辈子也算得上是戎马倥偬,眼看着国家动乱,帝座震荡,本以为少不了要奋起精神再为国效劳一回。多亏了寿春王和庐江王体谅老臣,让我在家中闭门休养,这几个月我是吃饱了就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每日里饮酒作乐,听那几个小妮子给我唱歌讲笑话,过得不亦乐乎啊。托福,托福。”

姜子宁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讥讽来,无奈这次来算是有求于人,也就只好不去计较,倒是凑着兴问:“都听了些什么笑话?将军也说给我听听。”

“怕是世子听了嫌不新鲜呢。”

“将军但说无妨。”

“我听说……”余鹤年接过婢子送上来的龙脑香凑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只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入脑,登时精神一振,连笑容都鲜亮了起来,目光熠熠地朝姜子宁望去,“落霞关最近很热闹啊。关在狱中的龙司马跑了?”

姜子宁面色蓦地一红,哼了一声,咬着牙低声道:“都是庐江王的手下办事不力。人本来是由庐江王去看管的,结果莫名其妙被人拿着他府中令牌将人犯提了出去,他们却矢口否认。”

“慢来慢来,世子不要生气。”余鹤年慢条斯理地说,“此事定然有误会。但庐江王总是世子的亲伯父,这样的牢骚还是要慎言才好。”

姜子宁从小顺风顺水,哪里经历过什么挫折,听见余鹤年劝阻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登时面上一红,转过身去,移开话头:“这算什么笑话?将军又来消遣我。”

余鹤年喝了一口酒,宽厚地笑道:“老夫这几个月都没见过什么新鲜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笑话。世子若是有的话,不妨说一个给老夫听听?”

姜子宁走到庭中海棠花下,掐下一朵海棠凑在鼻端闻了闻。余鹤年看着就觉得鼻子痒,一口气又连打了三个喷嚏。他年纪到底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只觉得肚腹都抽搐得酸软,只得招来婢子替他揉胸顺气。

姜子宁看在眼中,微微摇头,只是身上有父命,不得不按捺着性子说:“我倒是听说了凤都中的一则笑话。”他走到余鹤年近前,本想借着逼视令余鹤年感受到压力,不料还没靠近就看见余鹤年开始抽鼻子,他一惊,连忙停下脚步,说出这一行的重点:“将军听说了没有?罗邂在凤都称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