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忘川·宋檀(第5/8页)
南征军驻扎此地,分了不同的营地管辖,每处营地又按照队伍划分出固定的活动范围以方便管制,是以在宋檀带领麾下部将所居住的这片区域倒没有认识秦宣的人,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军中将士都是一群大老粗,见秦宣一副娇贵公子哥的模样,又常见他执笔阅书,教导宋檀行兵布阵之法,便笑称他一声军师,久而久之,连秦宣自己都适应了军师这个身份。特别是在秦宣教宋檀将北狄骚扰边陲的小支军队捉而不杀,三擒三放之后,北狄果然有所收敛,他们越发对他敬佩有加。
边城虽回了春,气候却依旧恶劣,四处不见绿芽春花,入目尽是肃杀。秦宣畏寒,再加不愿多露面,几乎日日待在营中,像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他将行军录抄录完,宋檀正挑了帷帘走进来,被青木簪高束的墨发下一双淡眉深眸,流出琥珀色彩。
“别写了,跟我走。”
她拽过他的手腕朝外走,顺道扯下搭在一旁的披风替他披上,他跟着她踏出营帐,外面已是夜幕银河,圆月如霜。
“去哪?”
她照常将不会骑马的他抱上马背,挑着笑意的唇凑近他耳畔:“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黑马在夜风中疾驰,片刻便来到一处湖畔草地,此时已燃了篝火,映着军中将士欢笑的脸庞,这大概是他们枯燥的行军生涯中唯一的乐趣了。
“军师来了,快坐这,这靠火近,不冷!”
他沉默坐过去,宋檀就坐在他右手边,抱着一坛酒和他们划拳吃肉,笑语连连。
老杨说:“我参军那会儿,半条街的姑娘都依依惜别泪眼相送。可惜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那些姑娘肯定全都嫁了。”
众人大笑,纷纷说起当年参军时的境况,轮到宋檀时,秦宣不自觉上了心,偏头看见火光映着她不算白皙的肤色,透着蜜色光泽。
“我参军只为当年一个人的一句话。”她狠狠咬了一口羊腿,怒道,“他说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入朝为官,令他家门蒙羞,我不服,偏要做官给他看,做得比他还高,让他后悔得哭爹喊娘去。”
她仰头饮下一口酒,如墨似画的一张脸却透着外人难及的狂傲不羁:“没想到在军中一待就是六年,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喝得醉醺醺的将士靠到秦宣身边,扯着他的衣角问:“军师,你为啥想不开要跟着宋校尉混?”
被宋檀一巴掌扇过去,一双飞扬眉眼挑出好看弧度,伸手将他环住,就像这么多年她一直将他护在身后一样:“离阿禾远点!他跟我们可不同,他只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
言语间已有醉意。他哭笑不得,反手将她环入怀里,沉沉道:“你醉了。”
她扑在他怀里,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感觉手感不错,乐呵呵道:“我没醉,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他俯下身,墨发从肩头滑落,掠在她凉薄却带笑的唇角,她闭着眼,没有往日的桀骜,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竟从中看出几分温柔味道。
手臂环过她的腰,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就像她曾经把他丢上马一样,他抱着她上马回营,若她醒着,一定会惊讶他的骑术竟如此之好。
自秦宣跟在她身边之后,她便将自己这个营帐腾出来给他单独居住,自己则同副将挤在另一个帐内。此时醒来却发现自己同他躺在一起,盖着一床被子。
她翻身坐起,秦宣已经醒来,正撑着头望着她。
她说:“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他笑了笑:“就算要做什么也是你对我吧?”
她赞同似的点点头,想起什么一般跳下床,随手将散乱黑发挽在头顶,一边蹬鞋一边急急忙忙道:“苏将军说今日要考我的兵法,我得赶紧过去。”
秦宣在她身后站定,手指攀上她的墨发,感觉到她身子顿了一下,行云流水般用青木簪将发挽好,淡淡道:“你要是方才那副模样去见苏将军,他别以为你去哪里鬼混了一夜才回来,不用考就得挨骂。”
她对着落地铜镜照了照,奔出营帐,凉风卷着她黯哑嗓音:“手艺不错,再接再厉。”
宋檀口中的苏将军,就是曾教授他武功的苏善,这位将军为人正直清明,军功累累,曾是他十分佩服的一位将领。可自父皇过世后苏善低调了许多,加上没有大的战事,新皇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位父皇曾十分倚重的将军。
他同部将在营外练了片刻射箭,如今他已不像刚来时的惊弓之鸟,围猎之狐,他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也开始为将来做打算。秦帝暴政,民怒官怨,他时常在营中听闻京城皇帝如何荒淫作乐,却年年克扣军饷。
回到营帐时,门口一个熟悉背影,他在原地立住,待对方缓缓转身,长叹出一声“十一殿下”时,他才顿觉时光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