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五章 混混宵练(第2/5页)

启春笑道:“不瞒妹妹,华阳妹妹虽然师从多人,但一来昱贵太妃与睿王妃都是长辈,唯有我是平辈论交。再者,我虽然教授剑术时日最短,却是最认真的。故此她与我最亲近。”

想起十五年前启春与表妹邢茜仪在粲英宫斗剑的往事,邢茜仪华而不实,启春妙招迭出。眼前的华阳,剑招更似邢茜仪。我笑道:“那倒也是。若单论剑术,姐姐比贵太妃高明,华阳长公主自然更愿意向姐姐讨教。”

启春笑道:“这一次也有十数年不曾与表妹切磋剑术了。也不知她在宫中那么多年,剑术有无长进?”剑术尚在其次,单论心志与战意,邢茜仪怎比得启春?只听她又叹道,“当年邢表妹拜周贵妃为师,我着实心生妒意。可是没几年,贵妃远遁,授业有始无终,我又代她可惜。我也是近些年才想明白,其实周贵妃当年无论是收邢表妹为徒,还是收我为徒,终不过是她身在禁宫的无奈之举。如今周贵妃已出宫十数年,当收了好些真正的弟子吧。”

当年昱贵太妃初封有孕时,也曾说道:“师尊其实很想收一个男徒,只是因为当年孀居不便,才收我为徒。如今她人在江湖,一定可以收几个资质比我好许多的男徒,了却她多年的心愿。”三年后,周贵妃在宫外所授的第一个弟子——刘钜在景灵宫救了我的性命。我害了她的孩子,她却救了我的性命。命运纠缠,叫人难以琢磨。遂叹道:“姐姐所言甚是。”

启春道:“都说刘公子的功夫好,不知他师从何人?”

刘钜从不愿意向外人透露他的师从,我自然也不能说。“一会儿他来了,姐姐何不自己问他?”

启春笑道:“这位刘公子可当真神秘得紧。一会儿他来了,我要仔细瞧瞧他的路数。”

正说话间,一阵剑风贴着面颊扫过,华阳不知何时突然欺近,雪白的衣衫在我脑中化作一片茫茫冰寒。宵练剑光暴涨,将日光卷成一道血气,直透胸臆。我立刻被迫得透不过气,眼见剑尖一点幽光,凝聚在华阳满眼的杀气之中,越来越近。

启春大惊失色,连忙伸掌推开剑尖,却听铛的一响,剑尖被一枚金黄色的暗器击偏,宵练脱手飞出,向西北斜飞。启春的眉心拧成一团,痛哼一声,掌心鲜血迸溅。三棱梭穿过启春的手掌,嵌入廊柱之中,血珠如雾扑入尘埃。

我胸口一松,也顾不得心痛,连忙上前查看启春的伤势。启春虎口处洞穿,皮肉翻起,一片血肉模糊。她以左手握住右腕,痛得面色苍白,满脸冷汗。

忽听侍卫的声音此起彼伏:“刺客!护驾!”但觉眼前一道暗影闪过,只见刘钜自后园最高处的戏楼翩然而下。我又惊又喜,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谁知华阳长剑虽然脱手,却不折不挠地追了出去,竟然挽住了银丝剑穗。手腕一转,长剑又回到了掌中。脚尖在栏杆上一点,宵练的灰影自半空直扑向我。

启春忽然抬头惊呼:“妹妹!”绿萼尖声惊叫起来,银杏跃上相救,已然不及。

兔起鹘落之间,背心一凉,像在冬日里急饮了半盏冰碗。名剑入体,当真是一点也不痛,我的心仿佛还盼着能再深入一些。但是并没有,凉意迅速散去,一股暖流自身体最深处汩汩而出,带走了我所有的力气。银杏和绿萼连忙上前扶住我。绿萼满手是血——我的血。

一道青影驱散了宵练的剑气,华阳尖声惨呼,又戛然而止。刘钜紧紧扼住了华阳的咽喉,华阳半个脚掌已然离地,随即乱踢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扣住刘钜的右腕。刘钜已夺去宵练,左臂一震,宵练眼睁睁断为七八段,颓然落在刘钜的脚边。

启春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刘公子——不可对华阳长公主无礼!”

我的心似被刺破,鲜血浸湿了半个身子。然而我并不觉得难过和恐惧,甚而有些欢喜与欣慰。我的血还是热的,我欠她的,终于都还给她了。

半昏半醒间,我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放下长公主……殿下。”

一个男子撑着一柄龙纹油纸伞,独立在雪中。伞沿锋锐,将天地切割成上阔下窄的青白两片。一身白衣融在漫天风雪之中,那柄伞就像一枚潮湿的月亮。他的脸藏在伞下,只露出消瘦的下颌。我一度以为那是高思谚,走近才发觉,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面孔,陌生到连五官都模糊不清。我甚是失望。转念一想,我毕竟是高思谚的仇敌,他怎会亲自来接我?茫茫孤寂,无边无涯。至少我已偿清了血债。

眼前一片苍茫,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在交缠如乱丝的众多哭声之中,那个最痛心最绝望的声音,是母亲的悲泣。即使踏上黄泉路,我也是孤魂野鬼。这才是我的报应,至死不休。突然来到的死亡像一个盼望了很久的隆重日子。我驻足观望,细细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