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章 小丑备物(第2/5页)
当年车舜英听从我的劝阻辞官,如今听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心下甚慰。这也算是今日里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我微微一笑道:“启姐姐说有话和我说,便是说从前的车女巡的事?”
启春笑道:“说说又何妨?难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恨她不成?”
恨么?仿佛早已不记得她这个人了。我摇摇头。
启春缓缓道:“义阳公主和皇太子虽学到了贵妃的剑术,却没学到贵妃的武德。如今只有弘阳郡王安然无恙,妹妹身为女官之首,也可算一枝独秀了。恭喜妹妹。”
我苦笑:“这样的一枝独秀,有何意趣?”
启春不以为然道:“人莫不有一死,既是暴虎冯河,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三位公主平日与妹妹并不亲近,妹妹也不是那等矫情的人,何至于如此伤心?”
我的伤感与颓丧自然不全因为三位公主的死。我长叹一声:“围棋斗白黑,生死随机权。”[4]
启春一怔,随即大笑。我瞥她一眼:“姐姐笑什么?”
启春道:“我当是什么,原来还是伤春悲秋。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这一出。我也有一句话,叫作‘人生三杯酒,流年一局棋’[5]。人人都身不由己,不独妹妹如此。”说着举起铁钳猛地刺出,只觉一点热气在鼻尖萦绕。她左削一下,右劈一下。屋子里扬起火红的炭灰,仿佛飘摇的星辰,余热如流云缭绕。她放下火钳,只是侧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不闪不避:“姐姐是说,做人要像一柄利剑一般勇往无前么?”
启春笑道:“虽说世事如棋局,但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做棋子的。连棋子都做不好,何谈执棋之手?越不甘心做棋子,就越要做一枚好棋子。”说着竖起火钳,比在鼻尖,扬眸凝视,就像凝视一柄真正的利箭。”人也和剑一般,要做就要做那把最锋利的。是不是?”
最锋利的剑,最有用的棋子。那么,我是谁的剑,又是谁的棋子?
启春放下火钳,轻轻一拂衣裙:“妹妹可想通了?”
我站起身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妹妹无用,总是为了这些无谓的事情烦恼,每一次都仰赖姐姐开解。姐姐的胸襟见识,胜我百倍。”
启春扶起我:“我不过是不读书,直心直肚肠罢了。”
不一时绿萼进来换了炭盆,又奉上茶来。我问道:“启姐姐从外面进宫,可知如今战事如何?”
启春道:“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圣朝要在腊月里结束战事,火器厂铸好的最后十五门炮已入武库,明天就要送往前线。”
我沉吟道:“战事已近尾声,陛下还会即刻回宫么?”
启春摇头道:“皇太子暂且无事,想来陛下不会回宫,贵妃也不一定能回来。”
忽想起芳馨曾道:“虽然公主是金枝玉叶,但说到底怎能与皇子相比。”皇太子既然无恙,前方战事又紧,的确没有立刻回宫的必要。公主比不得皇子,夭折的公主就更是无关紧要了。
沉默片刻,我才忽然想起,忙又问道:“启姐姐今日来,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启春垂头道:“也不是大事,只是我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家里就要给我议亲事了。”我一怔,在陂泽殿相识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原来数年之间,便将各自嫁为人妇了。“令尊大人可看准了么?不知是谁家公子?”
启春微微一笑:“爹爹说,让我自己放开眼光挑。”
我又惊又喜:“当真?果然还是姐姐有福气。”
启春摇头道:“哪里是我有福,爹爹拗不过我罢了。这就是自幼练过剑术的好处了,爹爹要是不肯,我便离了那个家,再也不回去了!”
我笑道:“姐姐习武,便是为了逃婚么?”说着细细打量她,但见她眉梢唇角隐有娇羞之意,不禁好奇,“莫不是姐姐已挑准了。”
启春也不否认:“有些眉目了。只是人家未必瞧得上我。”
婚姻于锦素是绕颈的锁链,一边系着无爱之人,一边系着血色皇城,于启春却是通向海阔天空的金钥。前者软弱而执拗,后者坦然而欢喜。同是富贵,锦素仅此一途,启春却是在万千径中从容选定。不选女官如是,自选夫婿亦如是。我笑道:“能得姐姐青眼,该烧高香才是。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启春摇头道:“我虽有心,只怕爹爹不大喜欢。这会儿还是不说,待事情定下了再告诉你。”
我羡慕道:“只要有心,便大有希望。”
启春笑道:“妹妹身处高位,希望远大于我。妹妹要么不嫁,要嫁就要嫁这天下最英伟的男儿。”
我一笑。果然心中有情,便处处是情。
与启春谈说片刻,不觉已到亥正。启春正待起身告辞,忽听东南方向连番巨响,如惊雷滚滚,山崩地陷。我忙开了门,奇道:“腊月里竟然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