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9/44页)
到了最后,单玉莲与坏分子们,被赶上一辆大货车上去。
她随身的行李,有个网袋,网罗住杂物:一个搪瓷漱口盅、一个用来盛开水的玻璃瓶,还有一些衣物。他们的最终命运是下放至乡间劳动改造。
单玉莲别无选择地,与一群出身迥异但命运相同的人一起上路。命运。
大家因近日“交待”得多,静下来时,谁也不想说话。
远处出现一个人。
他手中拎着一个包包,是粗糙的黄纸,包着三个馒头,馒头不知是发自内心,抑或外表污染,也是微黄色的。
武龙走近了。
他原来想把这三个馒头递给单玉莲的。这并不代表什么,在大时代中,个人的私心是大海中一个微小的泡沫,谁都不知道明天。
但是他想她——也不是想她,是想着这般的来龙去脉,神秘而又仓皇,不管他如今有什么打算,他俩都得活下去。马上,二人便咫尺天涯了。中国那么大……
在她的灵魂深处,一直期待意外发生。但是,她自眼角瞥到他走近,自己反而特别地寂寞,太渺茫了。是因为他,才这般地绝望。
他拎着馒头的手,在众目睽睽下,很艰涩地,生生止住了。
单玉莲平淡地,极目远方,故意不觉察他在或不在。
货车绝尘而去。
武龙紧紧地捏住这三个馒头,它们在发酵,在胀大,他快要捏不住了。
大势已去。
他恨自己窝囊。
他也曾有过眉飞色舞春风得意的时期,他也曾是个英雄。但连保护一个女人的力量都没有。货车的影儿已不见了,他仍是倒着走,一直朝前方望去,望尽了天涯路。
——他永永远远,都见不到她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
自己将沦落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
珠江三角洲原是个多岛屿的古海湾,海湾被古兜山、罗浮山等断续的山地和丘陵环绕着。西江、北江、东江夹带的泥沙,都不断堆积,形成一个平原。
这里“三冬无雪,四季常花”。劳动农民都种水稻、甘蔗、水果。
广东人,一开口就像撩拨对方吵架。早晨见面,都以问候人家的令寿堂为乐,是为民风。
天气很闷热。
南边的太阳火焰焰的。惠州马路上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未修好的建筑物,满目疮痍。
狗都热得把舌头伸出来。
单玉莲斜睨着那头狗。
“咄!咄!”她赶它。但它懒得动了。她也懒得动。只在路边树荫下,撩开布裙子一坐,中门大开似的,凉风从裙下微微地扇着。
单玉莲一手把三个骨的肉色丝袜往下一卷,汗濡濡的,好热啊。
为消暑,把那篮黄皮暂置脚下,与旁边的女人交换半个西瓜来吃。是猪腰瓜,小小的腰身,刀劈一下,一人捧半个,一匙一匙地吃,呼噜有声。这瓜籽很多,吃一口,吐一把,都喷射往狗身上去,命中率甚高。狗只好避开她们,落荒而逃。
“锦华,你的瓜不够甜。还是我的黄皮熟。”
“你是黄皮树了哥——不熟不食才真。”
“啐!你才多熟客。”
锦华道:“喂,别说笑,陈仔的妹妹跟我讲,迟一阵广州秋季交易会,港客很多,如果肯做,可以到流花附近,或者在宾馆的留言牌掌握住客资料和房号,就兜到生意。”
“收多少?”
“听说每次都有五六十元的。”
“风声紧呢。”
“做二十次就收山。”
“我不敢。”单玉莲道,“公安局抓到就惨了。”
“惨什么?抓到了让他罚好了,那些鸡来自五湖四海,抓得多少?裤带松一松,好过打长工。”
“罚什么?”
“要不罚钱,要不关一阵——难道还游街?如今女人都是这样做啦,你以为还是‘阿爷’在时那么老土吗?”
单玉莲不语。呀,已经过了多年了,自己也已经廿六七岁的人。虽然荆钗衣裙,不掩艳色,但下放到这样的乡下地方,卖黄皮?没有前景,一直苟活着,对象也找不到。环境把她锻炼得与前判若两人。她也惟有自保。
几乎也考虑到广州去。
就在此时,来了一辆面包车。
车上坐了六名港客,到惠州游玩。
车子戛然煞掣,有一名港客,急着要上厕所。路旁的公厕,境况可怖,但他忍不住,像是辆小型冲锋车,如目的地飞奔。
“小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