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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远坐在火边,沉思地凝望着火,一面用一根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地拨弄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地问:
“他们干什么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
“为什么?”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地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
可欣坐在那儿,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纪远看着她,问:
“你要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来,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怎么不去?”
“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奇异地瞪视着他,说:
“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
“是吗?”他泛泛地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
“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她离开了你?”
“是我离开了她。”
“是吗?”
“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
“为什么?”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的时候,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
“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
她深思地摇摇头。
“未见得吧!”她不同意地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
“有梦的才是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
“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不愿意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
“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他陡地跳了起来,脸色发红而愤怒。
“你要什么?你在干什么?”他愤愤地问。但是,接触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时,他的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脸,他看看火,又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和那半规残月,自嘲地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许多秘密。”望着她,他劝解什么似的说,“他们都去睡了,你还在等什么?去睡吧,再见!”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过身子,她钻进了属于她、湘怡和嘉龄的帐篷,甚至没有向他说再见。
帐篷外面,火光与星光相映。纪远坐在那儿,伸长了腿,深思地望着黑夜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