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涵妮(第48/58页)
“你要听什么?”
“《印度之歌》。”
涵妮弹奏了起来,云楼沉坐在沙发里,他的心思并不在琴上,脑中风车似的转着几百种念头。他忽然发现在他和涵妮之间,竟横亘着怎样的汪洋大海,他们都在努力地游,努力地向彼此游去。但是,他们都已经快要力竭了,而隔着的距离仍然是那样遥远!他们能游到一起吗?游到一起之后呢?可有一只平安的小船来搭救他们,载送他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是两人一起沉向那黑暗的、深不可测的海底?
一曲既终,涵妮回过头来。
“还要听什么?”她问。
“不,涵妮。”他站起身来,“你刚刚病好,别累着,你该去睡了,我送你回房间去!”
她扬起睫毛来,瞅着他。
“你又要赶我走!”她噘着嘴说。
“我不要你像现在这样苍白,”云楼说,凝视着她,深深地,“我要你红润起来,为我红润起来!”
涵妮顺从地走上了楼梯,走进了卧室。
深夜,云楼确信涵妮已经熟睡了之后,他走到杨子明夫妇的卧室前面,轻轻地叩了叩房门。
“谁?”杨子明的声音。
“我,孟云楼。”
室内沉寂了一下,然后,杨子明的声音说:
“你进来吧!”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几乎从未进过杨子明夫妇的卧室,这是间宽敞的大房间,除了床与梳妆台之外,还有张大书桌和一套三件头的小沙发,杨子明是经常留在这房间里看书与工作的。这时,雅筠正坐在床沿上,脸色沉重而凄凉,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了。杨子明坐在书桌前面的转椅里,深深地抽着烟,室内烟雾弥漫,有种说不出来的凝重的气氛。看到他走进来,雅筠抬起一对无神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问:
“涵妮呢?”
“早就睡了。”
“把房门关好。”杨子明说,语气庄重而带点命令意味。“到这边沙发上来坐下!”
云楼听命关好了门,走过去坐了下来。他看出杨子明夫妇那庄严而郑重的神色。不安和恐慌的感觉在他心中越积越重,他看看雅筠又看看杨子明,志忑地说:
“是我父亲写来的信?”
“是的,”杨子明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他不看云楼,只是瞪着那团烟雾扩散,语音冷而涩,“云楼,我对你很抱歉,你必须离开我们家了!”
云楼惊跳了起来。
“杨伯伯!”他惊喊。
“坐下!”杨子明说,再喷了一口烟,他的声音是庄重的,权威性的,“当初我留你住在我家,就是一个错误,接着又一错再错地让你和涵妮恋爱,现在,我们不能继续错下去了,你必须走!”
“杨伯伯,”云楼锁着眉,凝视着杨子明,“您认为这样做就妥当了?您甚至不顾涵妮?”
杨子明迅速地调过眼光来,盯着云楼,云楼第一次发现他的眼光是这样锐利而有神的,是这样能看穿一切,能洞察一切的。
“是的,我们一直顾虑着涵妮,就因为顾虑着涵妮,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到目前,我们无法再顾虑涵妮了,你一定得离开我们家。”云楼迎视着杨子明的目光,他的背脊挺直了。
“您可以不顾虑涵妮,但是我不能不顾虑涵妮,杨伯伯!”他冷冷地说,“好,你们要我走,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如果不是为了涵妮,也早就走了!现在,我走!但是,我带涵妮一起走!”他站起身来。
“坐下!”杨子明再度说,“年轻人,你是多么鲁莽而不负责任的?你带涵妮去?你带她到哪儿去?”
“我可以租一间房子给她住,我可以跟她结婚,只要不实行夫妇生活,就不至于伤害她,我可以养活她……”
“哼!”杨子明冷笑了,“你拿什么养活她?涵妮每个月的医药费就要两三千,她不能工作,不能劳累,不能受刺激,她要人保护着,侍候着,甚至寸步不离……你怎样养活她?别寄望于你的父亲,他说了,你不回香港,他就断绝你的经济!年轻人,别说空洞而不负责任的话!别做鲁莽而不切实际的事!你要学习的太多了!”
云楼被打倒了,站在那儿,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杨子明,忽然发现对面这个男人是那么坚定、那么高大的,而自己却又渺小、又寒伧!他开始感到局促不安了,手足失措了,虽然是严寒的天气,他却额汗涔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