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涵妮(第18/58页)

涵妮依然默默无语,依然用那对含泪含愁的眸子静静地瞅着他。

“你说话呀,涵妮!”云楼说,深深地凝视着她,带着不由自主的怜惜和关怀,“你为什么流泪?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哭?”

涵妮的睫毛轻轻地闪动了一下,眼睑垂了下去,掩盖了那对乌黑的眸子。好半天,她重新扬起睫毛来,带着股畏缩的神情,望着云楼,终于低低地开了口:

“她又美,又好,又健康,是吗?”

“谁?”云楼困惑了一下。

“翠薇。”她轻轻轻轻地说。

云楼猛地一震,他紧盯着面前这个女孩,她是为了这个而在这儿哭吗?他望着她,她的眼睛深幽幽地闪着泪光,她那小小的嘴唇带着轻微的颤动,她的神情是寂寞的,凄苦的,而又谦卑的。

“涵妮,”他轻唤着,感到自己的声音涩涩的,“没有人比你更美,更好,你懂吗?”

她可怜兮兮地摇摇头。

“我不懂。”她说,“我但愿有翠薇一半的活力。”

云楼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他振作了一下,掏出手帕来,出于本能地,他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用故意的、轻快的口气说:

“你不要羡慕翠薇,涵妮。你有许许多多地方都比她强,你看,你能弹那么好的钢琴,能唱那么好的歌,她还要羡慕你呢!来吧,振作起来,弹一支曲子给我听听。还有,记住不要流泪,眼泪会伤害你的眼睛,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

涵妮望着他,一层红晕涌上了她的面颊。

“你在哄我。”她说。

“真的,不哄你。”他站起身来,倚在钢琴上面,“你不愿弹给我听?”

“愿意的!”她轻喊着,眼睛里闪着光彩,打开了琴盖,她仰着头望着他,“你要听什么?”

“《梦幻曲》。”他说,舒曼的这支曲子一直对他有极深的感应力,“多弹两遍,我喜欢听。”

她弹了起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她的手熟练地拂着琴键,那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飞掠过去,带出一串串柔美的叮咚之声。她重复着《梦幻曲》,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不忍心地抓住了她那两只忙碌的小手。

“够了!”他叫,“你累了。”

“我不累。”她的眼睛清亮如水,而又热烈似火,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不累,如果你要听。”

他瞪视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从没有一个女孩这样震动他,这样弄得他全心酸楚。

“我要你休息。”他说,声音喑哑,“你应该去睡觉,夜已经很深了,是不?去睡,好吗?”

“如果你要我去睡,我就去。”她说,像个听话的、要人赞美的孩子。

“我要你去,”云楼说,温柔地凝视着她,她那两只瘦小的手仍然停留在他的手掌中,“你知道,充足的睡眠可以使你强壮起来,强壮得像翠薇一样。”

“到那时候,你也带我出去玩?”她问,很孩子气的,带着满脸的期盼。

“一定!”他许诺地说。

“好的,那么我就去睡。”她顺从地站起身来,依依地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阖上了琴盖,她转过身子,真的向楼梯那儿走去。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到楼梯口,她忽然站住了,抬起头来看着他,低低地,急促地,而又祈求似的说:“明天你不出去,好吗?”在他没回答以前,她又很快地说,“我弹琴给你听,弹《梦幻曲》,很多遍很多遍。好吗?”

他的心痉挛了一下,这女孩祈求的眸子使他悸动。

“好的。”他说,“我留在家里,听你弹琴。”

喜悦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对他做了个非常可爱的笑容。这句话带给她的喜悦竟那么大,那么多,使他深深地为这一连几天的外出抱歉起来。她那样渴望着朋友啊!雅筠的方策是错误的。

“你真好!”她说,望着他的脸,好半天,她才掉转头,快乐地说,“我去睡了!”

她几乎是“奔”上了楼梯,脚步轻快而活泼,到了楼梯顶,她又站住了,回头对他含笑地摆了摆手,说:

“明天见!”

“明天见!”他也摆了摆手。

她走了。云楼关了灯,慢慢地走上楼,回进自己的卧房里。躺在床上,他又久久不能入睡。

早晨,当他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很意外地,涵妮竟精神奕奕地坐在早餐桌旁。他们很快地交换了一瞥,也很快地交换了一个微笑。他觉得,他和涵妮之间有一种微妙的了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也不过如此。涵妮的笑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期盼、快乐、欣慰,和一份含蓄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