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涵妮(第10/58页)

“你多少岁了?”他问,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十八,不,十九了。”她望着他,“你呢?”

“二十,我比你大。”他微笑着,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比她大得很多,几乎不可能只比她大一岁。

“你要住在我家吗?”

“是的。”

“那很好,”一层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住久一点,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她热情地说,眼里有着期盼的光彩。他忽然领略到她的寂寞了,她像个孤独的孩子,渴求着伴侣,而又怕别人不接受她似的,她担忧地抬起眼睛来:“你爱听我弹琴吗?”

“非常爱,所以我才会跑到楼下来听呀!”

她笑了,立即对他有种单纯的信赖。

“胡老师很久没有来教我了,要不然我可以弹得更好一些,妈妈要我暂时停止学琴,她说我会太累了。”她歪着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轻轻地说:“你知道我的情形吗?”

“你的情形?”他困惑地望着她,“什么情形?”

“我在生病,”她悄悄地说,近乎耳语,“妈妈爸爸费尽心来瞒我,他们不要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了。李大夫常常来看我,给我打针,你不明白我多怕打针!他们告诉我,打针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弱了。不过,我知道的,”她把手压在胸口上,“我这里面有问题。有时,里面会痛得很可怕,痛得我昏过去。”

“是吗?”他怜惜地望着她。

“这是秘密,嗯?”她的黑眼珠信任地停在他脸上,“你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我知道了。好吗?”

“好的。”

“一言为定?”她孩子气地扬着眉。

“一言为定!”

“那么,勾勾小指头。”

她伸出了她那纤细的、瘦弱的小手指,那手指是可怜兮兮的。他也伸出了小手指,他们像孩子般地勾了手指。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高兴,仿佛由于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而把他引为知己了。她看看他那张健康的、被阳光晒成微褐色的大手,又看看他那高大的身子,和伸得长长的腿,羡慕地说:

“你多么高大啊!”

“我是男人,男人比女人天生是要高大的。”他说,安慰地拍拍她的小手,“你应该多晒晒太阳,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苍白了。”

她立即敏感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毫不掩饰地问:

“我很难看吗?”

“不,不,”他慌忙地说,“你很美,我从没看过比你更美的女孩。”

“真的?”她不信任地问,“你撒谎。”

“真的。”他严肃地说,“我发誓。”

她又笑了,要换得她的喜悦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拉了拉衣角,她把身子倚在栏杆上,愉快地说: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我的事?”他有些不解。

“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家庭……告诉我香港是怎样的?你有弟弟妹妹吗?”

于是,他开始述说起来,他说得很多,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的抱负及兴趣……她津津有味地倾听着,很少插口,每当他停顿下来,她就扬起睫毛,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

“哦?”

于是,他又说了下去,为她而说了下去,因为她是那样有兴味地倾听着。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叙述有什么新奇之处,他的一切都太平凡了,典型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书……可是,她的目光使他无法终止。就这样,他们并坐在楼梯的梯阶上,在这夏季的深夜里,一直倾谈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了,他们已不知谈了多久,孟云楼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这是他到杨家的第一天,面前这个少女还是他第一次谋面的陌生女孩,他述说着,说起了他和父亲的争执,为了学艺术而引起的反对,涵妮用一对充满了同情的眸子注视着他,那样地代他忧愁和委屈,让他感到满腹温柔的感动。然后知道他的争执获得了胜利,她是那样由衷地为他喜悦,更使他充塞了满怀的激情。

就这样,他们谈着,谈着……直到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们,在楼梯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奔跑了过来,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雅筠正站在楼梯顶,惊异地望着他们,用一种不赞同和责备的语气喊:

“哦!涵妮!”

“妈妈,”涵妮仰着头,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我们谈得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