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夏(第6/54页)

“妈,可以吗?”晓彤仰着脸,微笑地问。

梦竹望着这被烟雾般的软纱所包围的女儿,眼睛前面顿时一片模糊。衣服衬着晓彤那俏丽的脸庞,显得那样雅致脱俗!在这一刻,她才领会到晓彤那份洁净单纯的美,白色对她是这样地合适!亭亭然地立在那儿,宛如一只白鹤!是的,一个长成的女儿,一个美丽的女儿!她勉强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走过去用手握了握衣服的腰,晓彤的腰肢纤细,衣服太大了一些。

“你比我以前瘦些。”她轻轻地说,“这里要收一点。”然后,她看了看那镶着花边的衣领,“领子已经过时了,可以改成大领口。”

“哦,不要!”晓彤喊,“我喜欢这种小圆领,我也喜欢这碎碎的小花边。哦,妈妈,这衣服真漂亮。”她转过身子,站在明远的面前,喜悦使她忘了一向对父亲的敬畏,她微笑着拉开裙子的下摆,轻轻地旋了一圈,站定说“爸爸,我好看吗?”

明远蹙紧了眉头,不耐地望着晓彤,正想说什么,却在一抬头间,看到梦竹对他投过来的哀恳的眼光。于是,他咽了口口水,艰涩地说:

“唔,好看,很好看。”

“去脱下来吧!”梦竹把晓彤推出室外,“脱下来让我改。”

“妈妈,你真好。”晓彤抱住母亲,把头在梦竹胸前紧紧地挤了一下,就回房去脱衣服了。

这儿,梦竹和明远相对注视,两个人都呆呆地站着,一层尴尬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移动。站了好久,明远才掩饰什么似的咳了一声,无奈地笑笑说:

“好吧,反正这件衣服就应该属于她的。”

“明远,”梦竹轻声说,声调里含着歉意和祈谅,“你知道,我是不得已,孩子需要衣服。”

“当然,”明远似笑非笑地说,“我只是不知道你把这件衣服保留了这么多年。”

“料子很好,扔掉了可惜。”

“属于料子以外的东西,大概也扔不掉吧!”明远幽幽地说,仍然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明远,你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明远坐回到椅子里,又拾起报纸,遮住了脸,声音从报纸后面透过来,“是你的女儿,当然随你怎么打扮。”

梦竹怔然地立着,愣愣地看着遮在她和明远之间的那一张报纸。忽然,她打了一个寒战,她觉得那张报纸正逐渐加厚,加厚……厚成了一堵墙,坚固地竖在她与他之间。

2

早上,魏如峰醒了过来,看看手表,已经八点三十分,昨夜,为了那份增产设计,忙到深更半夜,又被霜霜冲进屋来瞎闹一场,弄得太晚才睡,难怪醒得迟了。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才坐起身,就看到枕头边放着一张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信笺,他打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

表哥:

你睡得太香,不忍心闹醒你,我去上课了。今天是顾德美的生日,请帮我选购一件新奇的生曰礼物(可别把自己厂里的出品带去)。晚上,她家里要开个生日舞会,你务必要陪我去,不许赖皮!生日礼物选得不好当心我找你算账!

霜霜

魏如峰笑了笑,把纸条丢在床上,起身去梳洗,梳洗之后,换了衣服,他走下那宽敞的楼梯,到了楼下的饭厅里。才走进饭厅,就看到他的姨夫何慕天正坐在饭桌上,抽着香烟看报纸,从桌上的杯碟看起来,何慕天显然已吃过早餐。魏如峰招呼着说:

“早,姨夫。”

何慕天放下报纸来,对魏如峰笑笑。

“你今天迟了。”

“昨夜在赶那份增产计划,睡晚了。”

“赶出来没有?”

“已经好了,我去拿来给你看!”魏如峰说着,转身就向门外走。

“别忙,如峰!”何慕天喊,“你先吃饭,吃完饭再看。”

魏如峰又回到桌前坐下。下女阿金已经捧了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是魏如峰的早餐。这个家庭里一家三口,对早餐的要求却完全三个样子,每天早上各吃各的,谁也不等谁。何慕天是纯中式的早餐,稀饭,小菜。菜是每天换花样的,香肠,皮蛋,花生米,酱菜,咸鱼等,一天四小碟。何慕天的女儿霜霜却正相反,是纯西式的: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片牛油烤面包,每天如此,看起来倒挺简单,实际上却极麻烦,因为霜霜要求苛刻,面包要烤得恰到好处,不能焦一点,也不能有任何地方没烤透,鸡蛋煮得老了不吃,嫩了也不吃。牛奶要温的,要不浓不淡。全家里,就属她的早餐最难侍候。魏如峰中西合并,一杯牛奶,两根油条,四个小包子,或者四个蟹壳黄的小烧饼,倒是最简单的一份,只要派人到巷口去买就行了。而魏如峰对吃也不太讲究,冷一点热一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