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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眼前的这些歌姬再年轻曼丽,再芳姿动人,也不可能将他早已历尽沧桑、枯寂凄冷的心轻柔打动,不能让他被深深吸引,一如冯润初入宫时在酒宴上跳起《鸣鸠舞》的那个春日。
他是在那个晚上拥有了自己渴慕已久的女人,他在她的耳边许给了她一生一世,她呢喃着应和了他,愿与他生同衾死同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而如今呢,她孤零零地躺在冯太师家的陵园里,今生无法葬入他的帝陵,甚至无法和林皇后、冯清一样配享他的太庙。
泪光蒙眬间,元宏眺望着那群正飞舞盘旋的歌姬身影,不,她们没一个跳得有冯润好,那种灵动,那种全身心的沉醉和飞扬,她们一个人都没有。正如冯清所说,这支《鸣鸠舞》完全是为冯润定身打造,她十八岁时的舞姿,已凝固在瑶光寺的那尊小像中,落笔于乾清殿的名贵屏风上。
一曲将尽,冯清正要命乐官们合奏南朝新传来的《子夜歌》,却见玄静又从高贵人身后走了出来。
冯清心下起怒,喝道:“来人,把这疯尼姑带下去,免得扰了皇上听曲的兴致。”
玄静冷冷一笑,道:“这支舞看来是皇后亲自教习给乐坊歌姬的,可是皇后,当年我传授你这支《鸣鸠舞》时,曾向你说过,《鸣鸠舞》的创意,来自《吕氏春秋》的季春之作:鸣鸠拂其羽,戴任降于桑。是吟咏春光、劝习农桑的舞蹈,所以舞姿里既带了对春色的赞美,又带了田间的劳作。而皇后却把这舞蹈修改得如此浮华靡丽,成了一群青楼女子在献媚图宠、邀恩求欢……”
一群铁甲侍卫早冲上前来将玄静按在地上跪下,元宏却惊讶地问道:“你教皇后跳舞?你会跳这支《鸣鸠舞》?”
冯清气得脸色铁青,自己怎么就会相信了冯润的花言巧语,说什么绝不会与皇上相认,绝不会报复当年的旧怨?
难怪姑母说宝座下面永远是血流成河,如果她不忍别人流血,那冯清就得自己流血。
“皇上,这是个疯尼姑,她的疯言疯语,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冯清急切地解释道,“皇上看她那身材模样,是会跳舞的人么?”
玄静突然站起身来,解开身上的春衫襟带,双手拈花,衣裙飞扬,翩然而舞,侍卫们还要按住玄静,元宏却颤抖着声音制止道:“住手,让她跳,让她跳给朕看,当年的那支《鸣鸠舞》,到底是什么模样……”
案几旁列座的十几名嫔妃全都神情愕然,跟着姑母妙通入宫赴宴的胡容筝,也惊讶地往玄静身上投去不解的目光。
她臃肿的腰肢扭动着,飞扬的青衫下依稀可见双臂与颈上纹着的朵朵莲花,虽然仍是原来那个丑陋粗蠢模样的玄静,可她精致灵活的动作里,却果然有着迥异于刚才那班歌姬的风姿。
她似在采摘,似在飞翔,似在鸣唱,似在拂羽,似在耕作,似在赏花……每一个动作中都有春光流溢,每一次转身中都可见万物芬芳,这是他的妙莲,是他的初心,是他多年来午夜醒来魂萦梦系的旧爱……
元宏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泪水了,他站起身来大声道:“莲儿,你既已回到宫中,怎么能忍心不与朕相认,看着朕心如刀割,却还跟朕谈什么四谛八苦,要朕弃爱入灭,死心不再挂念你?”
玄静匍匐在地,双泪长流,仰脸望着元宏饮泣道:“臣妾想试试看,臣妾变成这副模样后,皇上还能不能认出臣妾来……”
元宏走下座位,将她拉了起来,拥入怀中,呜咽道:“你只想着作弄朕、为难朕、试探朕,全不知道你离开这些年,朕活得没滋没味……这些年朕心如死灰,若非有国事家事要料理,早也想剃度出家,追随你出了尘界,再不回这深宫。”
二人身后,冯清的脸色越发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