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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恂走入老驸马穆泰的镇北将军府,眼前不禁一亮。
好个酒池肉林、肴珍满席的春宴。
前堂下烤炙着十几只肥羊、大鹅,肉上滴下的肥油在木炭上烤得滋滋作响。两边院墙下各安着一人多高的炉子,里面飘出夹肉大馅饼“古楼子”的椒香味,案几上摆放了各色美酒,剑南的烧春酒,河东的乾和葡萄酒,洛阳的九酿酒,富平的石冻春酒,各种名酒奇香凛冽、甘醇厚重,萦室不散。
穆泰、穆亮两个老兄弟是北魏开国功臣穆崇的后代,本来姓的是丘穆陵氏,来洛阳后被皇上改成了穆姓,穆家祖祖辈辈追随拓跋家,忠心耿耿。
打神元皇帝拓跋力微时起,穆家子弟就出任皇上的近侍。
宜都丁公穆崇是道武皇帝拓跋珪的侍卫,拓跋代国被灭后,拓跋珪跟着贺太后在独孤部寄人篱下,穆崇靠偷盗劫掠供奉道武皇帝,两次舍命救主,才护得拓跋珪重整山河、兴建大魏。
可开国后穆崇反而搅入了一场叛乱,拓跋珪念在旧恩没有降罪穆崇,只给了个不阴不阳的谥号叫“丁公”,据说是最喜欢咬文嚼字的拓跋珪亲自查遍了汉书,发现“丁”的意思是不能有始有终地坚守节义,便给了这么个略带贬义的名号。
虽然祖上有段不光彩的过去,但毕竟是数代皇上的亲信,又是开国立过大功的将族,所以穆崇的三个儿子都封了异姓王,穆崇的孙子、重孙四代人前后娶了十几位公主,等于是驸马世家。
到了穆罴、穆泰、穆亮哥几个这一代,皇恩深隆,王爵未削,还将兄弟五个都招作了驸马,穆罴迎娶的是新平长公主,穆泰尚了章武长公主,穆亮尚了中山长公主,穆伏干尚了济北公主,连早亡的穆平城,都以病故的始平公主冥婚。
十几位公主带来的丰厚嫁奁,三个王爵所领的封地,实不在元氏宗室之下。所以平城里除了高阳王元雍、咸阳王元禧这些王叔王弟,就要数穆驸马家最富贵了。
对当今皇上而言,镇北将军穆泰还曾有救命大恩。
当年冯太后嫌皇上太聪明早慧,怕他不利于冯家,便在大冬天里把元宏关在不生火的房间,既不让他穿棉衣,也不给他饮食,还派人把咸阳王元禧从封地上召来,准备废除元宏,另立元禧为帝,幸得穆泰竭力谏止,皇上才得以逃过一劫。
因此皇上亲政后,对穆家哥儿俩很是倚重,对穆泰有求必应、赏赐隆重,征穆亮为太子太傅,每天盯着元恂的功课,元恂这几年便与穆家的老驸马们来往越来越频繁。
“太子殿下总算来了,”发髻半白的穆泰笑吟吟地迎上来道,“殿下看看,老臣这次从平城带回了什么?”
元恂打眼望去,见堂上竟放着一只烤好的大鹿,炙黑的鹿肉上结了红色的绸带,显是等着自己来开席。
元恂眉开眼笑,又深感憾然地道:“还是镇北将军这个年过得舒心,大冬天的,你还能到平城围苑猎到这么肥美的野鹿,唉,孤可有很久没吃过平城的鹿肉了。待会儿穆大人割一只鹿腿,孤带进宫去孝敬皇上。”
穆泰有些奇怪,笑道:“殿下这几个月读书果然精进不少,这孝心也是大长了,不过皇上已经吩咐了,我们这些老臣以后不准再送平城的土仪入宫,免得勾起后宫的乡思。你这孝心啊,皇上是不会领了。”
白发苍苍的京兆王元子推从前堂走来,挽着元恂的手道:“太子还不来开席,我老头儿的口水都流了三尺长了,就等着太子来一起喝酒吃鹿肉呢。”
元恂看见元子推竟公然穿着一件左衽镶貂毛的独臂胡服,里面是件深褐色绔褶服,心下不禁羡慕。
中庶子高道悦对元子推的穿着装作视而不见,老王爷元子推在家里从不穿汉服,还常打着长辫子,这是洛阳城尽人皆知的事情,连皇上都拿他没有办法。
皇上前月下旨,凡是在太极殿的朝堂上还用鲜卑语奏对的,马上削职回家,元子推便索性称病不朝,在家里赋闲起来,关着门,元子推在家里也下了道王谕,谁敢在他的京兆王府里说汉话,便绑在门前抽他三鞭子。
论资格,元子推是元宏的叔祖父、当朝宗室领袖,元雍、元禧也得让他三分,皇上就算耳闻这些,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子推打量着元恂道:“看看,殿下还穿着长袍子碍事,一会我们喝了酒掷樗蒲、射箭,这宽袍大袖的衣服穿了只是添麻烦,来呀,拿我新做的皮袍给殿下更衣。”
元子推的侍从应了一声,拿来一套款式相仿的左衽胡服,要帮元恂换衣裳,元恂犹豫地望着高道悦,却见高道悦神色凝重,坚决地对他摇了摇头。
这动作落在元子推和穆泰眼中,二人大不高兴,元子推一拉脸道:“穆驸马,你们是怎么待客的,还不快把高大人带到后面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