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照夜凉(第4/4页)
河水上的琵琶声忽然转急,沈玦没有动,手里握着瓷杯静静聆听,他能想象出妓女葱白的指尖快速拨动琴弦,像扰乱了一池江波,琴声如珠玉落地似的脆响铿然。
司徒谨的大吼响彻了整个楼舫,原本醉醺醺的嫖客忽然暴起,推开怀里的女人,抽出藏在衣袍下锋利的雁翎刀。他们同时抛出钩索,钩住二楼的曲阑干凌空而上,长袍散开,人们看见他们袍裾底下的黑色曳撒。
两边的窗户被东厂番子突破,窗棂和门板四分五裂,刺客们迅速转身,三尺长的凛冽长刀与金漆雁翎刀相撞,刀光迸溅,如清冽的水花。
杂乱的脚步声、兵刃相接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音、女人落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黑暗里,冷白的月光下,所有人都在行动,除了沈玦。他望着潋滟江波下的无限星河,忽然想起夏侯潋的眸子。他突然觉得心很空,空得有些难过。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夏侯潋难以接受他认贼作父,固执地要他重新去考科举。只是造化弄人,谁也逃不了、避不开,那该死的命运。
琴声又是一转!
手指拨弦的速度越来越快,沈玦似乎听见了千军万马横渡长河。
水面底下忽然蹿出许多黑衣刺客,每个人都戴着白瓷面具,苍白的面具只开了两个黑黝黝的眼洞,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像没有脸庞的鬼魂。然而,正当他们登船时,一排番子忽然现身!原来他们早已窝身藏在船舷下,只等待刺客登船。番子们同时送出利刃,血花迸溅,黑衣刺客来不及上船便已经被一刀剖腹,一个接一个地掉下秦淮河。暗红色的血混在黑色密流里被拉成一条,像歌妓的红绡,飘飘摇摇。
“掌灯!”司徒谨厉声大喊。
烛火重新被燃起,厢房里重新亮起来。
沈玦终于看清屋里的情形。窗扇破破烂烂,番子们提刀静立。三个刺客都被拿下,有一人断了手臂。高年躺在隔壁厢房的地上,胸口插着刺客的匕首,鲜血沿着血槽汩汩往外冒。
沈玦冷然下令:“抓住那个琵琶女,她是鞘!”
番子们犹如黑色潮水迅速涌出厢房,跳进水里,小艇上的女人见状,丢了琵琶,也跳水逃跑。但她终究没有番子迅猛,水面上很快涌起暗红色的血流。
高年在地上呻吟,脸色已是死灰,双手在地上乱抓。
其实高年早就不小心暴露了,伽蓝许他重金,要他诱沈玦出来。但是这些无家无室的亡命徒哪里知道,这世上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捏在沈玦的手里。
司徒谨握住他的手,低声问:“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我尽职了……我的妻儿……母亲……”
“会的,督主会照顾好他们的。”司徒谨用坚毅的眼神看他。
高年点点头,“夏侯潋……夏侯潋还有一女仆,名唤照夜……很……很强,与夏侯形影不离……让督主……当心。”
沈玦蓦然一惊,不由得高声问:“什么女仆?”
高年却已经不行了,张了几下嘴,眼睛彻底没了神彩,像干涸的枯井,头一歪,死了。
沈玦抓起一个刺客的领子,冷冷问道:“什么女仆?给咱家交代清楚,要不然,咱家要你死。”
那是个削脸深目的男人,眸光冰寒,像一条毒蛇阴阴地射出目光。他没有回答沈玦,只低声道:“东厂督主,你的名字已写上了伽蓝命簿,伽蓝记住你了。”
冰冷的笑意浮上沈玦的唇角,沈问行离得近,看见沈玦凉飕飕地笑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沈玦其实不爱笑,他对一个人笑,要么是心有防备,要么是那个人要大祸临头。
“不说?”沈玦站起身,脸罩在灯影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有种冰冷的滟然,“方存真那不是还缺人么?给了他踯躅花,却还净日里问咱家要身中七月半的药人,先前捉了几个伽蓝暗桩送过去,听说都折腾死了?”
“可不是呢,其实也不算死,就是七窍流血,五感尽失了。”沈问行接话。
“好,那就把这几个一并送过去吧。”
“外边儿那些刺客呢?”
“只有这三个才是伽蓝刺客,其他都是暗桩。杀我,用三柄刀,倒是很看得起咱家。”沈玦冷冷地笑道。
刺客都被拖走了,屋里一下子静下来。沈玦不动,大家都不敢走。
他一个人站在灯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问行眼睛转了几圈,向司徒谨使眼色,司徒谨没理他。
“司徒,”沈玦忽然出声了,“要是朱明月变了,变成一个你完全不认得的人了,你会怎么办?”
“不会的。”司徒谨说道。
“我只是做个假设,”沈玦不耐烦地说道,“万一她变了呢?”
“我是说,”司徒谨眸光定定,“明月是我的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