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顾鸣弥留之际,府人前来请昭国郡主回去探望, 昭国郡主此时尚逗留骊山, 朱姑姑出来见了顾家的小厮, “郡主发话,她和故国公的父女情意,当初在大理寺外的酒楼之中就已经断了。这个世上, 她没有阿爷。今后她的路, 她会自己走。若荣华富贵,顾家不必沾光, 若不幸坠入尘埃,也绝不会牵连到顾家身上。”
消息传到顾鸣病榻之上,顾鸣的眸光登时黯淡下去。
苏妍心中惶恐, 哀哀痛哭, “郡主如何能这般狠心。”
顾鸣躺在简陋的榻上, 听着苏妍的话语, 却觉意兴阑珊,“不怪留娘。是我这个做阿爷的话对不住她们母女。”呼吸急促咳嗽, 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 “好在, 我怕也是活不久了, 等我下了黄泉,再向公主赔罪。”
顾轩见着兄长神情灰败至此,心中也不好受,劝道, “兄长何必如此颓唐?虽则你和郡主之间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但到底是嫡亲父女,没有隔夜的仇,只要你养好身子,再慢慢盘桓,总能重归旧好的!”
顾鸣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没有用的。”从前他伤着留娘的心太狠,再难回转。
生命的最后关头,忽的想起了旧日时光。抬起头来,在一片朦胧天光中,似乎瞧见丹阳公主温婉的容颜。新婚时节却下羽扇,那么纯美。呼吸急促,唤道,“宁娘!”伸手想要抓住丹阳公主的手。公主的身形却渐渐淡化,慢慢转身,向着远方烟雾深处缓缓离去。
一时焦急,探头欲追,力道一松,就此垂下,
眼中也没有了神采。
苏妍垂泪跪坐在一旁,感受到顾鸣的动作,浑身一震,放声痛哭,“顾郎,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她这一生都这般自傲,她手腕了得,一直都紧紧的将顾鸣握在手中,就是尊贵如皇家公主的丹阳,也败在了她的手下。却没有想到,顾鸣临到生命最终,记挂的却是丹阳公主,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她一句。
到了最后,却还是输给了丹阳公主。
……行人司将顾鸣去世的消息报到宫中。
姬泽闻言垂眸,良久方道,“朕知道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的微笑。一直以来,对这位曾经的姑父十分厌恶。这个人临到最后,连死去都不会挑个好时间。自己费尽了心力终于将顾令月捧到了皇后之位,如今距离立后之机不过一步之遥,他却在这个时候,在长安坊间穷困潦倒的病逝。她毕竟是顾令月的生父,顾令月若是在这个关头没有丝毫反应,照常立后,怕是会损及名声。
后殿灯火明亮。
姬泽他穿过宽敞的宫廊,瞧着前方的殿堂,觉心口升起一股温暖,面上神额上也柔和起来。
鲜艳的地衣如同柔软的云朵,麟奴睡了一晌,精神十足,躺在摇车中挥舞着白嫩嫩的胳膊,精神极好。顾令月坐在一旁逗弄儿子,教导着麟奴,
“麟奴,叫阿娘。”
姬泽踏步入殿,如同走入自己的烟火人间。“你该教他叫母后。”唇角泛起柔和的笑意,“若是教‘阿娘’,便是现在教会了,过些日子也要改口。”
顾令月闻言回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
“阿娘比母后亲热些。便是日后封了后,场面上该当叫母后,私下里,我还是盼着麟奴叫阿娘,听着方多谢烟火气,像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姬泽闻声嗤的一笑,“说的也有些道理。”握着顾令月的手,呢声道,“如此,你也顺便教导该当哄着这小子叫声‘阿爷’吧!”
“想要儿子叫你,自己教呀!”
殿堂中一家人气氛温馨,姬泽道,“刚刚宫外传来消息,你阿爷去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方明白过来。
那个男人曾经给予过她生命,却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带给自己的大多是伤害的情绪。顾令月陡然听闻他离开这个尘世,猝不及防,眉宇间露出一丝感伤神色。
“九郎,”她伏在爱郎怀中,悠悠道,“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讨好,阿爷却总是不喜欢我。”
姬泽心中怜惜,轻轻拍着顾令月的脊背,安抚道,“没事。这世上总有些人不值得回顾。可是往前看,生命中还有更多的美好事物。再说了,你不是有朕么?”
“朕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相守到老不分离。”
顾令月惆怅芳心被抚慰,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抬头望着姬泽。在父亲缺失自己的生命中的时候,确实是姬泽填充了男性长辈的立场,教导着自己长大。
而今岁月流转,他却在自己生命中变幻了角色立场,成为了她的爱人。以另一种形势陪伴着自己,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顾令月咯咯一笑,“是啊,我的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