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林(第10/13页)

维桑无意识的卷弄着垂下的发丝,她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没有错,可是……他们还是没法像之前那样相处了。她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站起来,想要牵了侄子离开。

“韩姑娘,我家在京城的府邸,只怕比你家的侯府还要大些。”

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径直轻声说着话。

“很小的时候,我还跟着我娘和我爹一起生活,那时他便为我置下这产业。我娘不是正妻,可是爹对我们很好,好到大娘总觉得,我会分了她儿子的家产。”他望着碧绿的柳枝,慢悠悠的说着,“我娘不是个喜欢争的,也从未那样想过。可是爹太喜欢她,又或者是怕他自己若是走得早了,我们娘俩早晚得受欺负。”

他讲得分明是天子的家事,语气却像是在家长里短一般闲适,维桑听得入神,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后来呢?”

他却不答,怅然道:“我娘早我爹一步先走了,没俩天,爹也走了。大娘的儿子继承了所有的家产,大娘却始终对我不放心。于是将我派去很远的地方,打理一桩很危险的生意。稍有差错,我便回不去了。”

“可我命大,三年时间,在那地方认识了一帮兄弟。那里住的吃的,都比不上在家中精致,每日间面对又都是生死大事,可是大家心胸宽阔,从不互相算计。要和人拼命的时候肝胆相照,性命相托;闲下来便围炉吃酒吃肉,过得很是快活。”

“大约是他们又怕我在那边扎下了根,于是我又被叫回家中,来到了此处。”

江载初淡淡一笑:“来到这里,你是我交下第一个朋友。你刻意与我疏远,我无甚可说。只听郡主的意思罢。”

温煦的春风吹过来,轻轻撩拨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角,维桑想着那个故事里的江载初,心底忽然间有些刺痛。若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被皇帝太后猜忌、须得活得小心翼翼的王爷;比起自己生活在父兄长嫂的庇护之下,可真憋屈得多了。

站在那里凝思半晌,她终于转过身,试探道:“阿爹把我禁足了,殿下,你可以……咳,带我和阿庄出去转转么?”

江载初略略沉思下,唇角笑意中隐现温柔:“郡主既然开口了,小王自当尽力。”

“江载初,打匈奴人会不会死很多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两人独处,维桑就不再叫殿下,只是连名带姓的喊他。

这偌大的帝国,会这样喊他的,只怕也就她一个——当年哪怕是先皇在世的时候,似乎也极少这般叫他。可是在匈奴部落被视为“黑罗刹”的江载初却欣然接受了她的叫法,甚至觉得她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调轻快,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亲昵。

他们坐在街边的食肆,等着老板端汤面上来,江载初看着她忧虑重重的样子,沉吟片刻:“匈奴人的战略战术远不及中原,只是他们的骑兵冲击力太过强大,中原士兵甫一对阵,被气势压倒,往往便输了。”

维桑听得脸色发白,老板将她平日里最爱的葱油面端上来,她也顾不得吃上一口。

“担心你兄长么?”他探手过去,将一丝落下的鬓发重新挽在她的耳后,笑笑说,“放心吧,他是随着御驾亲征,又是蜀侯世子——皇帝不过是想将他放在身边,倚此督促你父亲多征粮草,绝不会让他陷于险境。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神策军是我一手训练出的,和匈奴交战三年,鲜有败绩,皇帝带着他们,想来不会有事。”

维桑听着他甚是平静的语气,却又隐隐约约的察觉出一丝异样。她知道他并非是一个喜欢计较的男人。在许多事情上,他远比寻常人洒脱,可唯独这一次,他似是有些牵挂。

许是注意到她诧异的眼神,江载初低头挑起一丝面条,轻声道:“那都是三年同吃同睡的同袍。我带着他们的时候,只会怕自己一道命令下错,便会死成千上百人。如今换了别人……我也有些担心罢了。”

“所以说,还是皇帝不好。”维桑鼓起腮帮子,快人快语。

江载初淡淡一笑,进而摸摸她的头,却叹了口气:“各安天命吧。”

☆、杏林(六)

元熙四年的春日,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时节。

晋明帝不顾朝中大臣们的反对,执意出征匈奴。兵部户部紧急在全国范围内抽调兵力、筹集粮草,在一个月内调遣精兵二十万,号称五十万之众,御驾亲征。

是年皇帝亲政不过两年,敢于这般大动武力,却也是因为元熙三年晋军在边关大破匈奴。塞外对峙半年,大小战役数十场,无一败绩,宁王江载初时任边关总督宁,因此名动天下。以骁勇著称的匈奴骑兵自此见到宁王便避退百里,士兵们甚至暗中称呼他为“戈穆弘”,意为“黑修罗”。皇帝便是想借着这一战之威,率大军彻底扫平匈奴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