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5页)
老汉蹒跚进来,取了钥匙,打开里间屋门,絮絮念叨着说:“裴将军他们家都是忠烈啊,忠烈啊……可惜了。裴家姑娘还好吗?老汉也是瞧着她长大的,十里八乡的美人儿,书读得好,性子也好……”
即墨浔听得不语,随他踏进屋中,劫掠过后,的确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他上了她在二楼的卧房,空荡荡的,几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凭窗眺望,便是这条街巷,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屋舍,间有葱葱绿树,宛转流水。
老汉打量着这重孝在身的俊朗青年,说:“小郎君,这钥匙就交给你啰。”
老汉想,这年轻人瞧着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样的人约莫是不稀得还回这里住的,便又介绍他说:“城东的张员外家小公子呢一直想买下这宅子,老汉我没敢做主。小郎君以后不长住这,不如卖给他……这个张公子啊,一向很倾心裴家姑娘的,愿意出二两黄金呐……”
即墨浔嗓音淡漠:“老人家多虑了。夫人思乡,故宅怎能贱卖?”
老汉愣了愣,后来,见到好些军汉官差工匠过来修葺屋舍,这宜陵太守都亲自过来监工,也不知这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工匠师傅还请老汉去指点,询问他,这宅子从前长什么样。
老汉纳闷:“若说个囫囵大概,我自然能说,可细节上却只有人家自己晓得了呀,怎么不请姑娘回来指点呢?”
太守听到,连忙示意他噤声,比着手势:“低声些!你可晓得,夫人新丧,爷最听不得这些话了!”
老汉愕然。
望向石塘街前,裹一身密不透风的玄色斗篷,身服素衣,临水而立的青年,今日方晓他身上重孝从何而来。
即墨浔立在门外,对小河流水,那工匠们请示他屋舍一些细枝末节,譬如问到,要什么颜色的帘子,什么样式的花瓶,什么款的桌案,装点谁的字画,……他竟没有一条能答上来。
他才发现,从前,她总是迎合于他的喜好,而至于她自己喜欢什么——他全然不了解。别说喜欢什么颜色,欣赏谁的字谁的画,就连爱吃什么,爱喝什么,他也都模模糊糊,说不上来。
他懊恼颓丧,捂着太阳穴,阵阵作痛。这会儿,他突然觉得他好像从未参与过她生命一般。
若不是奈何桥头稚陵回眸一眼,碧色纱裙,乌发双髻,裙袖飘摇,小巧银铃铛叮铃铃地响——他还从未见过她那样轻盈明亮的装束打扮。
那样的她,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姑娘一样明亮烂漫,不曾是旁人眼里寡淡古板的样子。
他以为窥到她真实模样的冰山一角,殊不知她更有他从未见过的前十六年。那十六年没有他的日子,她自由天真,幸福美满,过得很好。
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他,为他收敛一切,将他视作依附;也在最美好的年华因他而死。为什么上天要在无可挽回之时才让他悔悟。若早一点悟到……就好了。
他沉默着,喉结一滚,低垂眼眸,摇了摇头,兀自沿街独行。
行到一颗硕大的梅子树下,他仰头看去,冬日的梅子树并无果实可摘,但已可以想象,梅子成熟季节,她会提着小篮子到这儿来摘梅子回家酿酒。
今年夏天,她在宫中也酿了青梅酒,埋在承明殿的梧桐树下,她说,过半年饮用风味最佳。
今已半年,青梅酒尚在,酿酒之人何在。
即墨浔踟蹰徘徊良久。
他追封了她父亲为宜陵侯,她兄长为忠勇侯,母亲为楚国夫人,立祠刻碑,然而……她不会再因此欢喜了——她死后他再去做的这许多事,全然于事无补。
他抱着膝,缓缓坐在临水石阶上,天色将暮,城中各家渐渐亮起灯。已是十二月严冬,又近除夕佳节团圆之日,大家忙着过年,加上才打了胜仗,街头巷尾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十里八乡的乡绅豪富,莫不都出了钱,请了人在城里街上舞龙舞狮子。
灯烛荧荧,人间欢庆,他静静望了许久,这颗梅子树下别无灯火,他像融进这乌黑阴影里一样,人间的烟火热闹与他毫不相干。
天色渐沉,部下臣僚们找不到他,急得团团转。京中加急的信件千里迢迢飞到了这里来,部下们在宜陵好容易寻到即墨浔,即墨浔才恍然回神,淡淡说:“嗯,拔营回京吧。”
他怕再多看几眼,就更舍不得走。
他冥冥地想,稚陵,你的两个心愿,我都替你实现——能换你来生的一面之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