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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先生,”他说,“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我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那男子也很担心,他粗暴地对妻子讲话以缓解自己的心情。他又转身对我说:“先生,如果你想去别墅里看看,我去给你开门,你可以看看艾什利先生临终的地方。”我对自己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事已感到漠然,大脑麻木得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他边走向车道边从口袋里取出几把钥匙,我跟在他旁边,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那妇人和孩子也跟在我们后面。
一路上柏树环绕,紧闭的别墅,像个目的,静候在尽头。等走近时,我才发现这是幢大宅子,有许多窗户,一扇扇苍白地紧闭着。房子门口是个环形车道,供马车转弯的。在浓荫密布的柏树下耸立着几尊雕像。那男子用钥匙打开一扇扇百叶窗,让阳光射入沉寂的大厅。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过一间间房间,看着他们把窗子逐扇打开。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发自内心地想以此来减轻我的痛苦。房间套房间,每间都是宽敞又空旷,顶篷上饰有壁画,地面是大理石铺的。屋里的空气有股中世纪的陈旧的霉味。有些房间的墙上没有任何装饰,而有一些房间的墙上则挂有壁毯。其中有间房间比其他屋子更昏暗郁闷,中间是张大餐桌,两边排列着教堂用的雕花椅,两边还各耸立着一个铁制的大烛台。
“桑格莱提别墅很美,很古老,先生,”男子又开口说道,“当外面阳光太强太烈时,艾什利先生总是坐在这儿,坐在这把椅子上。”
他几乎满怀敬意地指着桌边的一把高背椅。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一点也不现实。在这所住宅里,在这间屋子里,我再也看不到安布鲁斯了,他再也不可能迈着熟悉的步子吹着口哨,把拐杖扔在椅侧或桌边来回走动,说着话。那夫妇俩漠然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继续单调地打开一扇扇窗子。窗外是个由回廊围起来的四边形小庭院,庭院是露天的,但是浓荫遮蔽。院子中央有眼喷泉,铜像是个小男孩,双手握着一枚贝壳。喷泉边小路旁有棵金链花树,遮天蔽日,自成阴凉。金色的花朵早已凋谢,遍地是尘灰色的豆荚。那男子对妇人低语了几句,那妇人便走到回廊拐角处,扭动一个把手,水流便轻柔地从铜像男孩手中的贝壳里徐徐而出,潺潺流水飞落下来,洒向下面的池塘。
“艾什利先生天天坐在这里观赏喷泉,”男子又说,“他很喜欢看水。他就坐在那棵树下,春天这儿很美,伯爵夫人可以从她上面的房间喊他。”
他又指了指栏杆石柱,妇人便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出现在男子刚才指的阳台上,她打开这间房子的百叶窗。水继续从贝壳中往外流,既不飞快,也不往外涌,只是轻柔地溅在小池中。
他继续说:“夏天,艾什利先生和伯爵夫人总坐在这儿,边进餐边欣赏喷泉,我总是候在他们身边,总是拿两个托盘来放在这张桌上。”他指了指那张石桌和旁边静立的两把椅子,又接着说,“他们饭后总在这儿喝点大麦茶,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这时他停下来,用手抚摸着那把椅子。一种压抑感涌上我的心头,回廊里阴冷得如同墓穴,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如同那紧闭的房间里的气息。
我想起了安布鲁斯在家时的情景。夏日,他不着外套,戴着那顶遮阳的旧草帽,四处踱步。我似乎看见了那顶草帽,帽檐斜压着前额,我好像还看到他站在小舟上,卷起双袖指着远洋深处的某个地方。我还依稀记得他是怎样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在舟边游泳的我拽上小船的。
“是啊,”那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语,“艾什利先生就坐在这把椅子上,观赏着泉水。”
妇人又回来了,穿过游廊,关闭了喷泉。水流停止了,铜像男孩低头望着一只空空的贝壳,一切又陷入沉寂。刚才瞪着眼睛望着喷泉的孩子突然弯下腰,小手在地下圆石中一阵扒拉,捡起几个链花豆荚,扔进池中,妇人呵斥了他几句,把他推到墙边站着,随后捡起一把扫帚开始打扫庭院,她的举动打破了死寂。这时她丈夫碰了碰我的胳膊,轻声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先生临终时的房间?”
我怀着一种同样虚幻的感觉,跟随他踏上宽敞的楼梯,来到楼上。这儿的房间远比楼下的简朴,摆设很少,在柏树小道偏北的一端,有一间房子简陋空荡,像是僧屋。墙边靠着一个很简单的铁制床架。床边有一只大口水罐,还有一架屏风。壁炉上方有一张挂毯。墙上壁龛里是尊跪立的圣母玛丽亚雕像,紧握双手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