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惊蛰(二)(第8/10页)

“知道。”

陆雨梧垂眸,茶碗边缘上浮的热烟晕淡他的神情,“我本还有些不解,陆某不过一个知州,与盐政本不相干,诸位纲总何必费心见我。”

花懋咳嗽了两声,身边侍从立即递来药茶,他接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集会之前,我们这些人便多少收到了点风声,心里清楚一定又有个什么名目让我们捐钱,可是今年我们真的很不好过,盐拿在手里,一半都还没卖出去,这一百万两银子,我们是真的不好筹措。”

花懋神情肃正了些,他抬手往上一拱:“陆公以修内令稳固国本,我等虽为商人,心中除了‘利’字,剩下的未必就是那个‘益’字,我们愿意为朝廷运粮去西北,朝廷用盐引跟我们换粮食,这是陆公写在修内令上的,而今西北军费紧张,这是大事,我们商人利益的益,也不是不可以换成大义的义,所以上回捐输,我们咬咬牙还是捐上去了,可如今这敬香钱又算怎么回事呢?连着几个灾年,外头私盐又泛滥,盐商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花懋叹了口气:“陆大人,我们都知道您是陆公的孙儿,他们如此行事,是在坏修内令的根本。”

汀州的盐商看中修内令,是因为陆证曾以修内令给了他们铁石般的承诺,而今修内令虽仍在,但这一趟又一趟在修内令外巧立名目的捐输,却让这些盐商们不堪重负了。

如今陆证已经不在了,但偏偏他的孙儿却来到汀州做知州,盐商们自然对他心生希冀,希望能有一个解法。

陆雨梧安静地听他说完,方才开口:“我听说,花纲总手里只剩两个偏僻引岸。”

花懋点头,脸上露了点无奈的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花家的根也在盐业上,祖上立业于此,若可以,我亦不愿走到今日这一步,但我身体本就不好,家里也没有能顶事的小辈,自从我那堂侄女若丹失踪,我便做好了急流勇退的打算,只是如今看来,我却还退得不够。”

花家最开始虽然是靠盐业立足汀州,但其后族中亦有争气的,入仕做官,最高也有做过内阁阁臣的,只是百年时间,族中子弟泡在富贵乡里散漫起来,没有几个是有出息的,他的堂兄花砚是最争气的那一个,却可惜是个短命的。

“陆大人,我只怕如今并非是我一退再退,便能求得安宁的了,”花懋苍白的面容上神情凝重极了,他深深地望着陆雨梧,“您别看今日谭骏与我们剑拔弩张,但其实他是个老官油子,那范绩一向与我花家不和,我花家从前的引岸如今便是在他手里,他能有今日的造化,一是因为他背后正是这位谭骏谭大人故意襄助,二则是……”

花懋顿了一下,并不十分确定地说:“他应该花了不少钱往上疏通,但我们捐输花费不少,又才缴了盐课银,他背后应该有还有什么人,否则他短时间内应该拿不出那些钱。”

范绩与谭骏之间这层关系,陆雨梧并不觉得意外,但若说范绩身后还有什么人,这便有点耐人寻味了。

陆雨梧知道花家这样的百年世族,经商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部分,哪怕如今族中子弟不顶用,但他们却一直有襄助士子,培植势力入朝的习惯。

他想了想,问:“是你在京中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如此不安?”

花懋没隐瞒,点了点头:“是,但也不是那么清楚,可这么一点风吹草动,足够让我警醒了。”

“当初那位周大人向你们庆元盐商要一千万两的账,你们还了很多年,”陆雨梧的手按在猫身上,“到你堂兄花砚死在任上,你们才将将还清,为此,一个钟家没了。”

猫被他摸得不耐烦,睁开眼睛,一下从他怀里跳下去,又像是嗅到了点什么似的,它立即喵喵叫着,往帘子外面跑去。

陆雨梧侧过脸,看向那道帘子。

猫叫声隐约,像是到了船舷边上,他的目光随之落在对面那道朱红的菱花窗上。

陆青山在旁没有动,却像是察觉到了点什么似的,他朝陆雨梧点了一下头。

“钟家当初是庆元最大的盐商,最好的引岸在他们家手里,”花懋神情复杂,慢慢说道,“周大人一句话,便挖空了整个钟家。”

“钟家赔上了所有家业,补了几百万两,”花懋说到这里,像是斟酌了一番有些话到底应不应该跟面前这位陆大人说,但他却想起自己查到的一则消息,便也还是说了下去,“后来周大人查出数目不对,但为时已晚,钟家一家老小都吊死在盐场上,周大人即便觉察出不对,却也已经陷入两难之局了。”

“数目不对?”

陆雨梧一下抬眸,“你难道是说,那一千万两的数目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