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春江花月夜(第7/8页)

魏之恕用袖子擦拭墓碑,没什么灰,他天天擦。

“等你忌日,”魏之恕把风吹雨打中褪色发旧的盖头撩到后面,墓碑像是变成了小师弟的笑脸,他摸了把,“师傅跟大师姐会回来看你。”

到了那日,义庄师徒三人聚齐了。

两个徒弟没在坟前多待,他们不打扰师傅,让他慢慢烧纸,慢慢说自己想说的话。

邢剪四处找树枝,阿旺叼了一根送到他手边,他的脾性不像以前那么急躁刚烈了,对阿旺也不凶了,搓两下它额间白毛,让它出去抓蝴蝶玩。

盆里的纸钱越烧越旺,越烧越多,邢剪一把又一把地往里丢,生怕爱人在地府生活拮据,吃不好穿不暖。

“昭儿,师傅能不能去找你?”

“师傅快撑不下去了,你也不来我梦里。”

邢剪叠一个元宝就丢进去一个:“我不是要食言,答应让你如愿,我肯定会想办法做到,可是,”

起码给我点甜头,后面全是苦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苦。

日子过得很快,有多快呢,盆里的灰烬像是还没完全冷却,寒冬就来了。

夜里,邢剪掖了掖被子,手臂张开,往上招着收拢,怀里仿佛有个人,怕冷地蜷缩着手脚塞到他腿间。

师傅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邢剪这夜没睡好,他爬起来抄经书,活一天就抄一天,今生没能做成长久的夫妻,没能白头偕老相爱一世,那就求来生,还有来生。

笔墨干得慢,邢剪将纸拿到烛光前抖动,左手空荡荡的,小徒弟走后他就没再套过假肢了。

那假肢被他扔进了江里,沉船的方位。

可能没什么意义,也可能是种告别,一种寄托。

……

到了来年,魏之恕还跟姜明礼掰扯不清,每次出门都挎着脸回来。

邢剪在院里给阿旺剪毛:“姜明礼还在要挟你?”

魏之恕踢飞地上的一团团黑狗毛:“小师弟的坟在这,我哪敢胡来。”

“你大师姐可以在外地定居。”邢剪道,“我这边一把火带他跟我一起烧了,随风散去,到那时谁也威胁不了你。”

魏之恕腿软地扑通下跪:“师傅,求您让我有个念想!”

“出息。”邢剪皱眉。

……

没过几日,魏之恕又要出门,他回来时却是满面笑春风:“师傅,我脱身了。”

邢剪为了庆祝,带他去酒楼喝酒。

楼下有人议论姜老爷跟哪家小姐的婚事,就定在近日,聘礼多么多么豪气壮观。

姜老爷年过三十才娶妻,原是在等真命天女。

魏之恕听了讥笑,什么真命天女,不过是个可怜人,姜明礼扬言要妻妾成群,他先做丈夫,后做父亲,生一堆子女承欢膝下。

姜家老爷不可能膝下无子,后院空虚。

还想随心所欲,那就做不成姜家老爷,聪明人自会做出取舍。

魏之恕把空酒杯放桌上,倒满,他夹一块牛肉送到师傅的碗里,第二块才给自己。

邢剪看了他半晌:“魏二,你出去散散心,如果碰上你大师姐,你们就一块儿走。”

魏之恕笑道:“我正是这么打算的。”

……

邢剪很久没去江上捞尸了,他有日留阿旺在家看门,孤身撑船去了江里,一捞就忘了时间的流逝,从白天捞到了晚上。

钩子甩进水里,钩到了什么尸体,怎么都拉不上来,他下水查看。

水底有个人,就站在那里,尸首青白,头发里有条小鱼。

邢剪摸着他的头发,赶走那条鱼,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藏这么深,让师傅好一通找。

你不来师傅的梦里,不管师傅。

狠心。

春江水涓涓流淌,江边不知哪飘来的花落在水上,月色皎白。

“那边有船,是邢师傅的船!”

“人呢,邢师傅?”

“我好像看到邢师傅下水了,没上来吗?”

“他没上来!”

“那么好的水性,他怎么不上来?”

“不想上来了吧。”

“说得什么胡话,怎么会不想上来,哪有人不想上来!”

“自然是不想活了的人啊……”

江上打鱼人的声音传不到水下,邢剪眼前的小娘子忽然流下血泪,他眨眼,小娘子就没了,只有一具陌生的少年尸体,和他的小娘子死时一般大。

小娘子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刻进他脑中,像是在怨恨他怪罪他的不是,他拖着尸体爬到船上,浑身湿透地躺在船板上面,慢慢随船飘到岸边,狼狈地走下了船。

“邢师傅上来了,快过去看看!”

“邢师傅,你还好吧?”

“邢师傅?”

打鱼人关心地凑上来询问,邢剪没有回应,他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着,发白的唇间不断溢出机械的神神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