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春江花月夜(第5/8页)

老渔夫只是清花灯,他哪知道花灯里的祝福,有什么好问的呢。

“我会看。”老渔夫把船划近些,放下船桨横在船头,他弯腰去拿一盏花灯,从里面找出字条念出来,“灯要烧掉,我不读给老天爷听,那就只是一捧灰。”

“当年,我的小徒弟写下过心愿。”邢剪哑声。

老渔夫问道:“什么样的灯?”

“方形的。”

老渔夫看了看船上和河里的灯,都是方形的,都是一个样,年年如此,他却说:“我想想。”

邢剪的嗓音更哑:“也许是,师傅,我想你长命百岁?”

“我有印象。”老渔夫若有所思片刻,确定道,“我读过那句祝福。”

邢剪低笑出声:“老子就知道。”

说的人说了听的人想听的,这本该是个好结局。

邢剪一屁股跌坐在了河边,老渔夫上了岸,问他怎么了。

“我……”邢剪面部神情模糊不清,他捶打撕裂剧痛的心口,艰涩地挤出话,“难受……”

老渔夫说:“难受酒喝点药,睡一觉。”

“嫌药苦就喝酒。”老渔夫拍了拍腰间葫芦酒壶,“我这就有酒,喝不喝?”

邢剪哽咽,一遍遍地说着话,说他难受。

老渔夫一把岁数了,硬是把他背回了义庄,离开前被他抓住衣服,对上他似魔障又似清明的眼。

“老家伙,你把沉船的大概位置卖给俞有才,你……”

老渔夫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就放松下来:“我无意间落水,濒死之际发现了那个秘密,本想守到死,是我那个不孝子害我,我无法才用秘密做了笔买卖。”

“我不知道沉船里有冤魂,对于他们的死,我是对不住的。”

“但真正要他们命的,是想独吞的张老爷。”老渔夫说完就走了。

邢剪靠坐在院门上面,各有各的目的,人人都有。他的眼前浮现过许多张脸,一张张地一掠而过,被他痛苦地拨开,只留下小徒弟的脸。

长命百岁吗,这么想要你相公活下去,那就如你所愿吧。

.

一年一年过去,院子里的桃树结满果子,阿旺抓知了扑蝴蝶,抓到哪个就放在坟前。邢剪骂道:“他生前你不抓,他走了你抓,你做给谁看?”

阿旺委屈巴巴。

“赵梁成把你丢我这儿,我就该养着你?你是你,你爹娘是你爹娘,我跟你熟吗,你就死皮赖脸蹭吃蹭喝!”

“要不是我小徒弟坚持养你,赵梁成说破天我都不收你,额头长什么毛不好,偏要长白的,连你爹一般的神气都没有。”

邢剪发了脾气就累了,他躺在藤椅里,一躺就是一天。

那穷秀才说得对,确实控制不住,为了个不在人世的人伤心伤神。

秀才,你一语中的,我这副惨状。

但我不会步你的后尘。

邢剪清醒理智,却也有疯癫的时候,他会把坟挖了,撬开棺材爬进去,躺里面,和尸骸睡在一起。

管琼跟魏之恕又是劝又是求的,才能让他从棺材里出来,把坟填上。

下次还这么疯。

……

一日,义庄来了客人,邢剪没起身招待,全权交由两个徒弟负责,他在屋里擦木帆船,船帆烂了,让他做了新的挂上,像模像样。

窗边有“当当”声,是当年在河边洗澡砸着玩的田螺,邢剪没有丢掉,打个孔拿绳子串起来,挂在那儿,和风玩呢。

院里隐隐有谈话声,客人头皮都是紧的,只因树下那座坟前的墓碑上钉着一块红盖头,太瘆人了,青天白日用余光匆匆一瞥都瘆得慌。

“汪汪!”阿旺对他吼叫。

魏之恕脸色阴沉地下了逐客令。

管琼把大门掩上,她走到魏之恕身边,同他一起凝视墓碑。

魏之恕瞥一眼趴在坟边的黑狗,忽然道:“大师姐,你说师傅有没有招魂?”

管琼拧眉心:“不知,你别问师傅。”

“我又不是找死,我问他。”魏之恕幽幽道,“我招了。”

管琼没有问结果。

魏之恕便明白,她知道,他没有招出来魂。

招不到的,小师弟的魂不在阳间了,也许是投胎去了,也许……就那么消失了。

魏之恕走到坟前,伸手去挑红盖头;“要是有个人陪着师傅,他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疯。”魏之恕都有阴影了,师傅的疯劲跟姜明礼不是一个类型,要可怕太多倍,却只会让人感到悲伤无力。

“师傅不会找别人了。”管琼笃定道。

“话不要说这么绝对。”魏之恕扯动唇角,“人生漫长,什么都有可能,搁过去,我也想不到小师弟过了弱冠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走得多轻松,睡一觉就离开了。”

管琼只道:“你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