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妥协(第4/7页)

郑阿姨说:“孩子睡了,没事了。”

“没事了。”宁悦重复着。

郑阿姨叹口气,说:“生完孩子都是这样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当妈,不过是照顾的久了,有了感情,也就舍不得了。其实亲生的收养的,都一样,没有天生的感情,都是慢慢带出来的。”

“真的?”

“真的。你养只狗,照顾得时间长了,不也一样吗?人也一样。”

宁悦松了口气。大家都是这样的,母爱不是天生的。可是爸爸呢?

郑阿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宁悦。妻子还在月子里,丈夫就出差到外地许多次了,换谁都知道有问题。她说:“父爱如山嘛!最好的父爱就是像山一样坐旁边不动,不添乱就是好的啦。要我说啊,有了孩子以后,最没用的玩具就是父爱啦,在屋里碍事,放出去挣钱才好。男人嘛,只要把挣回来的钱交给你,就是负责啦!”

“是吗?”宁悦想,我只有一张信用卡的副卡,算是把钱交给我吗?她没说,郑阿姨自然也不知道。

郑阿姨叹了口气,说:“你多带带孩子,他跟你亲。将来有什么事,他肯定向着你。”

“我不想要了。”宁悦一脸痴呆相。郑阿姨愣了好半天,才抱起孩子,塞进宁悦的怀里,说:“你瞅瞅,这是你生下来的。这么小,这么弱,要是有人欺负他,你这个当妈的跑了,谁来罩着他?”看宁悦慢慢低头看孩子,郑阿姨又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奶奶是多子多孙的,嘴甜的才疼。你想想,这么大的世界,满世界的人,除了你,还有谁能无条件地爱他护他疼他?”

眼泪终于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汇聚成河,落在衣襟上,落在襁褓间。

郑阿姨微微摇了摇头,这是妈妈的眼泪啊!也是女人的命!

她打量着眼前伤心的女人和孩子。这种事太多了,多到公司培训的时候都告诉她们如何应对。但平心而论,即使郑阿姨已经人生过半,也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女人最难受最孤独最害怕的时候,男人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去寻自己的快乐!只是因为他孩子的娘不能让他高兴?可是是谁给女人带来的疼痛,是谁把女人置于险境,是谁让女人陷于绝望,难道不是男人吗?那他们又承担起什么责任了?

挣钱?

仅此而已?

从那天开始,宁悦像着了魔似的把所有照顾孩子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就连晚上也把婴儿车放到自己的床边,让孩子日日夜夜都跟着自己。郑阿姨倒落得个清闲,只是睡觉的地方不太好,临时在卧室门外摆了张床守着。

婆婆说这样不像话,会累得没奶。郑阿姨说没事儿,孩子跟妈睡,能刺激奶腺分泌。婆婆看了一眼宁悦,宁悦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甩手走了。

小孩儿的成长以剪辑加快进的方式呈现在宁悦面前,强烈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她开始意识到,她必须护着这个小生命不被这个世间的种种意外打倒,她还要教会他怎样才算强悍!可是,那是一份怎样的责任啊!大到洪水猛兽,小到细菌病毒,一时间仿佛全世界都是足以致孩子于死地的敌人!而且,这样的责任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结束!

宁悦抱着孩子,低头看着他皱在一起的五官,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害怕那份责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负起来!她慢慢松开手,就在把孩子放在床上的那一瞬间,一直不睁眼的孩子眼皮一阵抖动,忽然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正纯净澄澈的目光,瞬间吸引了宁悦。乌溜溜的眼球动了动,随即,孩子的小手挥了一下,原本皱巴巴的小脸悄然一动,小嘴现出一个近似人类笑容的表情。

宁悦愣住了,原本要松开的手忽然微微收紧。孩子的嘴里明确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宁悦的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放下他了。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可能放下了。那个笑容,牵动了宁悦内心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唤醒了深藏在她体内最原始的冲动。

可是,恐惧依然存在。她几乎倾尽全力地照顾孩子,努力寻找激发母爱的钥匙,不过是下意识地逃避一件事——她害怕自己会再次“在无法支配的冲动下”杀死孩子!

魔鬼在深渊里,时刻凝视着她。

宁悦,无法逃脱,抑郁了。

依旧是两年后。

游乐场里的孩子们还在热火朝天地玩儿,义愤填膺的表情依旧在每个知情人的脸上。宁悦的公公婆婆寻过来,让宁悦回去看一下,有个快递需要她的身份证。公公去买菜,婆婆带着胡子渊玩,宁悦交代两句就离开了。胡子渊看看妈妈,刚撇撇嘴,就被奶奶推的秋千荡起,笑着转移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