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妥协(第3/7页)
她根本没想过离婚!她刚从产台上下来不久,在那里流的血可以灌满一桶!她的肚皮上还缠着绷带,那里藏着一条可怕的伤疤,只是上个厕所都要疼得想死!她被囚禁在这张床上六十天了,每天像一头奶牛一样被人挤奶!不不不,她从没想过离婚!她只想为自己付出的这些代价,换回等价的回报!唯有胡成的血,可以抵得起她流过的血!
然而,那又如何?他们有孩子了啊!那个弱小的,不及一条胳膊长的小生命,就躺在她的身边!他长大了,他懂事的时候,要让他去面对这破碎残忍的命运么和母亲杀死父亲的家庭关系吗?不不不!宁悦低头看着在小床上熟睡的小娃娃,再次否定自己。但是,她真的很想很想!
那张照片在眼前晃啊晃。晃得她发疯,晃得她几乎要失去意志力!
为了克制这种冲动,她躲进被窝里,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嘴里有了血的甜腥。腥甜的味道流过舌尖,抚慰了嗜血的本性,翻滚的冲动呼啸着要更多的血液。她拼命咬着,丝毫没有察觉神经传递给大脑的信号,无助地等着魔鬼慢慢飨足地退去……
血流尽了,还有泪,泪流尽了呢?
阳光落在婴儿床上,照在那个连翻身都不能的“肉条”上。他的肚皮一起一伏,好像一只小青蛙。可是他的四肢绵软无力,总是保持一个姿势躺着,偶尔挥挥胳膊蹬蹬腿,就是他全部的运动!甚至连维持生命所需的“吃饭”,也需要别人把“饭碗”端到他的嘴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开嘴使劲儿嘬。那是唯一能向外界宣示生命存在的主动性动作!
宁悦抱起孩子。孩子的小嘴条件反射般吸吮起来,奶水汩汩流出。宁悦感觉到身体里骤然活跃起一条大河,沿着后背滚滚而上,攀至肩膀,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想冲进那张小嘴吸吮的出口。不料却在将出未出的微妙地方戛然收住脚步,温柔地流进娃娃的嘴里。婴儿的一张小脸满足而平静,紧闭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睁开的迹象。
他……甚至都不算一个完整的人吧?宁悦想着,感受奶水从身体奔流而出的澎湃,再看着那小小的脑袋,忽然觉得只需要再多一点点都有可能淹死他!
他真是太柔弱了。他应该还没有痛感吧?他能不能感受到痛苦呢?现在的他和胚胎时的他,在智商和情商上应该没有差别吧?那么,也许,此时结束,不需要痛苦吧!
宁悦想着,身体向前倾了倾,柔软而莹润的身体组织立刻把小孩的鼻孔完全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这时,从宁悦的胸口传来一丝细微的变化。宁悦本能地退后,抬手的瞬间看到腕上的伤痕,一股怪异的冲动控制了宁悦:“不要动,就这样,只需要一会儿,几秒钟,一切就结束了。马上就可以回到从前了!没有孩子,没有责任,没有痛苦……”
宁悦猛然仰身,扑通一声后脑勺重重砸在床头上。惊天动地的哭声从孩子嘴里传来,理智还没回到宁悦的脑海,她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整个人也虚脱似的躺在那里,任由孩子大哭着,一动不动!
婆婆和月嫂郑阿姨进来的时候,宁悦的眼泪和汗水已经混到了一起。婆婆心疼孩子,赶紧抱起来哄,嘴上不说,表情已经相当不满。郑阿姨很有经验,看了看孩子,伸手把孩子嘴边的奶渍擦干净,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宁悦,找借口支走了婆婆,自己则抱着孩子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人走了,房子空了。一片寂静中,宁悦的魂魄好像才回到躯体里。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感到惶恐,感到不安,甚至感到绝望!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我差点杀了他!
是的,我刚才,那么想杀了他!
她知道自己生了一个人,一个小生命。可是这个生命太过脆弱,脆弱到甚至不需要她的手指,只要稍稍改变一下姿势就可以结束。而自己潜意识里对这个生命的渴望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烈,事实上,最强烈的渴望是重新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孩子的时候!她要自由,要安全,可是她的爱完了,她的幸福没有了,她能带给这个孩子的还有什么?她要带着孩子生活的这个屋檐下,这个叫作“家”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或者,独自一人,用自己的后半生去承诺这个生命吗?不,她不敢,也不愿!她是懦夫,她没有母爱,她甚至自私地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她害怕,她绝望,她希望世界在她带走孩子时迎来末日!
宁悦流着泪,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床榻一歪,郑阿姨进来坐下。手里端着一碗热水,递给她。宁悦呆呆地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