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躺在平湖公寓的床上,一夜合不上眼睛,仿佛只要一闭眼,就有一道白影轰然坠下。我点亮了屋子里所有的灯,还将白色的窗纱狠狠扯下,我不能看到这些,被钟越硬塞的几口米粥早就吐光了,呕的已经都是酸水。
钟越是天蒙蒙亮时才回来的,窗外已经有了鸟鸣,我听到咔嗒一声开门响,眼珠子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力气坐起身。很快他就走进了卧室,步履匆匆地赶到床边,见我睁着眼,他才迅速收敛住前一秒颓败的神情,打起精神坐到我身旁:“醒了?在等我?”
我不说话,牢牢地看着他。他似乎一夜就沧桑了好多,头发乱了,眼睛里都是疲态,就连下巴上都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可即便如此,他看着我的脸还是努力挤着笑容,于是我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干涩地开口说道:“我没睡着,我想你……”
“我陪你,咱们一起睡会儿,听话。”他掀开被子抱住了我,我将脸埋进他带着晨露气息的大衣中,突然就遏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哭不出声响,只有悲痛欲绝的震颤。他紧紧地搂着我,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我的背脊,手腕上的表在走动,轻微的响声像是催眠的曲调,他的怀里没有白影,困意像一头兽凶猛来袭,我很快陷入睡眠。
醒来时天色已暗,又是一天过去了,钟越还在身边沉睡,却睡得太浅,发出喘息一般的浑浊呼吸。我一天没有进食,肚子里的食物也早被呕干,饥饿张开了血盆大口,我翻身下床,赤着脚朝厨房走去。
冰箱里没有多少东西,他并不在家里做饭,只有几包速食面,还有我当时买的几颗鸡蛋。我打开电水壶烧水,将鸡蛋丢了进去,却等不及水开,迫不及待撕开速食面的包装,张口干啃起来。吃得太急,喉咙被呛住,我涨得满脸通红,又从冰箱里翻出牛奶,打开盖子直接对嘴灌了几口。
两袋速食面下肚,一大盒牛奶一滴不剩,可我还是觉得饿,电水壶里的水开了,我捞出鸡蛋,顾不上烫手,囫囵剥了壳塞进嘴里,上颚被烫出水泡,我含着鸡蛋呜呜哼着,眼泪都冒了出来。
可还是不够,心里仿佛住进一个怪兽,我吃什么,它就吃掉什么,我喂饱了它,可自己还是饿。身体仿佛破了个大洞,空空的,风一吹就呼呼地响,补不上,也填不满。我扔掉鸡蛋壳,席地坐在狼藉的地板上,双膝抱拢,将头紧紧地埋入其中。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呜咽。
钟越站在我的背后,不知道这么站着看了我多久,等到我哭够起身时,他却又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惺忪着眼睛看着我:“你吃面都不叫我……”话音在看到我狼狈的一张脸时戛然而止,他疾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帮我抹去眼泪和嘴角的食物残渣,目光里透出悲凉的心痛:“你不要吓我,乐遥……”
他的手和脸都已经冰冷,一定是早就醒了的,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朝他伸出手,声音怯怯:“有烟吗?我想抽烟……”
他的眼中有悲痛一闪而过,可他却没有拒绝我,转身从卧室取来烟,抽出一根递给我,我几乎是从他手中抢夺过来,急急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松懈下来靠在冰箱上。他直直地看着我,不管是带着什么样的情感,我都无动于衷。我将烟夹在指间,弯腰从冰箱里掏出两颗鸡蛋,重新丢进电水壶,按下电源耐心等着:“你也饿了吧,我给你泡点面吧,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不做饭,你就不会自力更生?”
他突然靠过来,低头抵在我的肩上,双臂轻轻地环住我的腰身,呼吸拂在我的脖颈,像是羽毛,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乐遥,我们结婚吧。”
钟声突然静止,却“啪”的一声,我手中的碗滑落在地。
瓷片碎裂,有碎粒从我的脚背上飞过,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我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脚,钟越已经迅速蹲下身去。我的眼睛开始氤氲,朦胧的雾气里,是一幕又一幕的曾经。我捂住嘴失声恸哭,身体因为哭泣轻微地颤抖着,他以为我疼,焦急地仰头询问,却在看到我满脸的泪水时惊住:“乐遥?”
我拼命地摇头,眼泪像水花飞溅,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抽身而出,仓皇地跑回卧室,取过大衣套在身上,他在客厅门口拦住了我。我低头换鞋,不敢看他:“我想回家,我妈在等我……”
话音未落,哭声却漏了出来,没有我妈在等我了,她为了我的幸福,宁愿去陌生的地方安度余生,我却自私地以为她只顾自己的安乐。穿反的袜子还套在脚上,系死的鞋带怎么也解不开,我急得狠狠撕扯,钟越蹲下身从我手中接过,三下两下便解开,然后握住我的脚踝,语气低柔:“来,我帮你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