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魁没有看汪永革一眼,十年了,第一次相见,汪永革这张脸,他还真不想看。不过,当着妻女的面,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要来早说,得多添俩菜。”

汪永革忙说:“这事闹的,我是紧赶慢赶,到底是赶上饭口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吃过了。”

王素芳感觉到丈夫的不痛快,忙打圆场:“赶上了,就是让你再吃点,随便坐。”

汪永革把东西放在桌上:“老马,给你带了两瓶酒,这两瓶罐头给孩子吃。”

见马魁不搭理,王素芳接过话:“来就来呗!你也太客气了。”

马燕也在一旁,礼貌地向汪永革打招呼。汪永革笑着问:“燕子,我听说你要高考,功课复习得咋样?”

“马马虎虎。”

“你脑瓜子聪明,比汪新强,指定能考上。”

听到汪叔叔夸奖,马燕像中了奖似的,特别高兴,白皙的面颊上漾起了一团粉色,好像一朵春日的小花苞。

马魁端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都是王素芳和马燕在和汪永革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母女俩互相使了眼色,默契地各自找了借口,离开了饭桌。

饭桌前只剩马魁和汪永革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言语。

最后,还是汪永革率先打破了沉默:“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是呀!一晃十年,我都回来了。”

十年一瞬,叹息绵长,汪永革仿佛能够听见这声音,他拿起桌上的酒瓶,闻了闻说:“这酒挺烈。”

马魁不阴不阳地说:“喝的就是这口儿,北大荒的风硬,没这酒劲儿顶着,直不起腰来。”

汪永革笑了笑,倒满两盅酒,说道:“老马,这杯酒我敬你,恭喜你顺利平反。”

马魁没抬酒杯,冷冷地说:“用不着恭喜,我本来也没错,都是被冤枉的。至于某些人看见了,故意不给我作证,早晚能查清楚。”

马魁坐着不动,汪永革只好自己端起酒杯喝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接马魁之前的话茬,只说自己想说的话:“老马,我儿子汪新交到你手了,我高兴,我放心,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管教他。”

“那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教他做人是你的事儿。”

“那是,那是。这小子脆生,以为自个儿有两把刷子。你是老资格了,把他身上的毛毛刺蹭下去,把他给我捋直了。”

“你儿子那是警校的高才生,那腰杆老硬了,我可没本事教他。”马魁不无讽刺地说。

不论前因后果,这一刻,汪永革在马魁面前,是真有些低三下四,他自己又干了一杯,马魁依旧没有举杯。

两个人的气氛很不融洽,他们心里横着的那把刀,砍切记忆,似乎给活人唱亡魂曲。良久,马魁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杯,汪永革见状,赶紧端起酒杯,随着他干了一杯。

汪永革拿起酒瓶倒酒,马魁用手遮住酒杯说:“不喝了,今天的酒够数了,你喝。”马魁拒绝得干脆,汪永革把酒瓶子放下,只听马魁又说:“我看你满脸冒红光,应该是干得不错。”“这不是见着老工友你了嘛!”马魁的脸上刮着飕飕冷风,又是一阵冷笑:“真会说话,不减当年。”“还别说,这一见着你,就想起当年来了,咱们常在一趟车上,那会儿多有意思。”“是你有意思,还是我有意思?”“你呗!带响动的事,全让你包了。”

“你是列车长,管人的,干干净净。我是乘警,干活的,手上抓的全是鸡毛蒜皮。”“针眼儿里才能出大活,那是哪年来着,车上冒出来一个抢劫的,手里还攥着枪,逼急了,枪顶你头上了,我都没看清你是怎么弄的,转眼就把那人的枪给缴了。”“枪顶头上,那叫明枪易躲,这人啊!怕就怕,暗箭难防。”说这句话的时候,马魁特意加重了语气,他直视汪永革的眼睛,汪永革不与他对视,只低头倒着酒。

马魁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疯狂:“哦,对了,你现在不是列车长了,升副段长了,这说起来,也是大领导了。”

马魁的一字一句都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透着冷风,他话语里的弯弯绕,汪永革自然能听出来,自嘲说:“啥大领导,就是换个岗位,管的事儿比以前多点,说到底都是给乘客服务的。”

“这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

“老马,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马魁给自己到了满满一杯酒:“汪段长,祝你步步高升。”说完,马魁一仰脖子干了,汪永革紧随着,跟着干了自己的这一杯。马魁再次直视着汪永革:“汪段长,你放心,一码归一码,你崽子在我手上,你把心搁稳当了。”

“我放心。”

汪永革太知道马魁是什么人了,马魁的话,他是真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