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张肉票

常胜、美心都上班,就不抓周了。家文的满月头是老太太带着去找巷子口的剃头匠“张老推”剃的。家丽跟着看热闹。

张老推拿着剃头剪子,“剃了?时辰对不对?”

“找胡神仙算了,就今个上午是良辰吉日。”老太太笑道。

“就剃葫芦头?”指光头。

“毛本来就不多,别剃光了,粪扒头吧。”老太太说。

家丽抢白,“粪扒头是男孩剃的。”

老太太解释,“她叫招弟,就应该剃粪扒头,”又对张老推,“再留个奶奶拽。”家丽问什么叫奶奶拽。

“就是脑后留一撮毛,奶奶拽着,长命百岁。”

张老推一边做活,一边念叨,“招弟儿招弟儿,这一片倒有七八个招弟。”老太太惊惊乍乍,“呦,都缺男孩,水土问题。”

“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水土是没问题的。问题是,嘿嘿。”张老推欲言又止。老太太问,问题是什么。

“问题是吃不上肉呀,男的不吃肉,裤裆里那二两肉就不好使。”话说得荤。老太太支使家丽出去,女孩子家听多了不好。

“去哪弄肉去?”老太太叹,“油星子都没几滴。”

张老推老滋老调,“按说原本是要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才管用,以前我生儿子,就是吃了日本人给的一块驴肉。”

“那么管用?”老太太撇撇嘴,“我不信。”

“不过现在世道艰难,也不一定是驴肉了。是肉就行,不过一定要吃四条腿的。”张老推强调。四条腿?那鱼不行,鸡也不行。不过一年到头,除了年前祭灶有鸡,平时也没鸡可吃。老太太记住了,但也无计可施。加上美心刚生,不可能立刻再来一胎。孩子小,家里忙,关于张老推说的“秘方”,没多久老太太也就淡忘了。

一眨眼家文两岁半,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市民按人头配给食物,一天吃两顿是没问题,老太太想方设法把两顿摊成三顿,早晨中午少一点,晚上多一点。是按照朝三暮四的法子,让人心里好受。

这日,晚餐是面鱼子。面疙瘩搓成鱼的形状。

吃完一碗,美心意犹未尽,“妈做的就是好吃。”

“锅里还有一点。”老太太道。

美心立刻起身去盛。

家丽立刻道:“妈,那一口是我的,明天学校有体育考试。”说的是真话。“留给我。”常胜说。家丽和美心都愣住。在吃的问题上,常胜向来谦让。美心“休耕”也一段时间了。马上两口子又准备“开荒”,美心对吃格外有要求。老太太也纵容她。

只有家丽抢着。

现在常胜也来抢了。

吃完饭,老太太去洗碗,家丽带着家文在院子里玩。

美心问常胜,“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

“大老汤哥儿几个又找你麻烦了?”

“怎么说这个。”

“饭量大了不少。”

常胜哦了一声,“我也得多吃。”

“都多吃,粮食就那么一点。”

“咱们这是合作社,要两个人合作,两个人都有劲才行,光你一个人吃,事实证明生不出带把的来。”

“你意思是,我多吃了?”美心不高兴。

“我没那意思,你别多想。”常胜拿烟袋,“我的意思是,共同进步。”美心一把夺过常胜的烟袋,“行了,别进步了,你抽大烟,就是退步,指不定都是盐碱地了。”

常胜冲美心的背影,“那不是大烟,是水烟。”

美心不回头,“都是烟,都对身体不好。”

常胜反驳,“你还老吃咸菜呢,对身体不好。”老太太洗碗出来,听到儿子媳妇在吵,慢悠悠地,“什么大烟咸菜盐碱地,现在是新社会了,弄点新词说说。”美心挽住婆婆的胳膊,“妈,你看常胜,家里生不出小子,怪给他吃的少。”

老太太瞅瞅天,“呦,这快下雨了。”忙着出去收衣服。她还是向着儿子。晚饭后,刘妈来找美心借大鼻子针,两个人聊起这吃来,刘妈倒支持常胜,“男靠吃,女靠睡,还真是合作社,男人嘴上不能少。”美心为难,说那怎么办,是骡子是马反正最后一胎了。刘妈笑道:“省点,省给他吃,巷子头张老推是说,吃肉就能生儿子。”美心道:“他的话你也信。”刘妈笑道:“反正我也没肉吃,顺其自然吧。”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常胜对你真不错。”

“对我不错?”

“你胖了。”刘妈说,“常胜瘦了。”

美心连忙辩解,“阿弥陀佛,我这哪里是胖,坐月子都没吃到什么,更别说现在,这是肿,一按都一个窝窝。”

刘妈没再言语,拿着大鼻子针走了。

美心却听进去了。是,常胜对她不错。平时不觉得,外人一提点,她才豁然开朗。不能亏了常胜。说的也是,男人亏了身子,犁地没质量,自然生不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