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8页)

我爱雨,我狂热地爱雨,

疯狂的雨和宁静的雨,

处女般的细雨和女人似的暴雨,

新鲜的雨和无休无止的单调的雨。

我爱雨,我狂热地爱雨,

我喜欢在白色的高高的雨草中滚动,

喜欢摘几根雨线,衔着它们任意漫游,

好让见到我的男人神魂颠倒……

念到后面这四个字时,她顿住了,脸像被烫着一样,连雨水都烫热了。哦,布兰迪亚娜,布兰迪亚娜……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叫布兰迪亚娜,但她心里就是想喊,不知不觉中,大雨被她甩在身后时,发现自己已站在那幢四层高的灰砖楼前了。她对自己说,这不是我要来的,是这有“魔力的雨”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她知道他已经调进“沟里”了,就在灰砖楼二层办公室里上班。前两天,司炳华骑着车带她来过一次。

他还没自己的宿舍,办公室就是临时宿舍。那时候把办公室当宿舍挺普遍。

她门都没敲,咚地就推门进去了。他正坐在桌前起草一份关于卫星发射模拟合练的文书,看见她时,感觉外面的大雨劈头盖脸地卷进了屋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冷!苏晴喊了起来。

哦!他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其实他失态了!跟凌立谈恋爱时,都很少失态。今天怎么会这样呢?但他还是马上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纸箱,在里面找出一身衣服,搭在椅子背上,让她换上。

上衣是的确良质地的小花衫,灰底粉花,这在当时还挺洋气的,尺寸大小和她差不多,一看就知道是谁的衣服。她对自己说,我不要穿她的衣服,不穿。她将它们放回原处。

怎么……他只说了两个字,似乎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便不再问下去了。

我冷。她瑟瑟地抖着,又嘟哝了一声。

他这会镇定多了,又从床底拖出另一只纸箱,拿出另一套衣服,说,我只有这个了,不过是干净的,赶紧换上吧,别冻出病来。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出了屋子。

她拿起这身衣服,左看右看。是一身旧军装,领子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是他穿过的。还能嗅见衣服上的气味,是它自己萦绕上来撞到她鼻子上的。是一股她熟悉的气味,那种很好闻的草香,这草香似乎还是活的,像长着翅膀,呼扇着往她汗毛孔里钻,她能感觉到它的丝丝的温暖,她站着没动,就让这温暖拥裹着她,包围着她……

一会儿后,他回来了。

而她已换好衣服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声。他很想知道她这是为什么。

她不回答。她也回答不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吵架了?他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为什么要吵架?

那是为什么?

你能不问吗?她自己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用解释,你也用不着问。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你能跟我解释吗?你能给我解释清楚吗?事情到这一步了,还有退路吗?还可能撤出来吗?显然不能!这就是这些天一直困扰在心头的苦闷和烦恼。那么,冒着大暴雨跑来找他也是这个原因吗?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我叫车把你送回去,行吗?他像哄一个坏脾气的女孩那样小心地征询她的意见。

她像个坏脾气的女孩那样,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他,也不回答他,但她只是叫冷。叫冷!

他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纸箱,翻出一只电炉来,拉出电线,插上电源,看见电炉丝红起来,才对她说,行了,烤一烤,就会暖和起来。

可她还是叫冷。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更热的水,说,喝点热水……

这次,苏晴大胆地看着他,用一双大眼瞪着他,瞪了足有一分钟,他让她喝水似乎把她激怒了,眼里含满了怨恨和委屈。渐渐地,怨恨和委屈,又变成一句话:你是个大木头!撂下这句话后,她转身拉开门,跑下楼,再次冲进白茫茫的大暴雨里……这次,她没听见雨声,充塞她耳边的是那女人的诗——这哪是诗,它更像鞭子一样朝她抽下来,比高空中砸下来的雨柱要猛烈:

我明白说“我是最美的女人”会令人反感,

令人反感而且也不符合真实。

但请容许我在下雨的时刻,

仅仅在下雨的时刻

说出这句神奇的话:“我是最美的女人!”

我是最美的女人,因为雨在飘落,

因为风正吹来

……

那个晚上她发烧了。司炳华来找她时,敲不开门,急得只好把门踹开。他看见她时,吓死了,人都烧迷糊了,赶紧把站里的领导叫来,把卫生队的医生请来,给她打针、冷敷。折腾到天亮,高烧才渐渐退去……

一个月后,苏晴和司炳华正式结婚。没举行婚礼,什么仪式都免了,只是将两个人的东西搬到一起,简简单单。司炳华很内疚,他以为是他的错。也是赶巧了,这个时候,基地派司炳华去一家研究所学习半年,时间很仓促,没工夫讲排场,而且她也不需要排场,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安慰他说,没什么,在乎那个形式干吗?我们趁机旅行结婚也不错,是不是?他这才好受一些。她跟着他,先回他家,认了认他的家人,然后,再一起回她家。他学习的地点正好在北京。一切都似乎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