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ⅩⅢ(第3/4页)

他懒洋洋地摇摇头。请他们进入他美好的无字境界,他们还是想当然地找出概念。

“那怎么解释你连丁佳心带给你的书都不拆开呢?”

他的目光越过她,定在灰秃秃的墙上。好一面没有字的墙。但是好景不长,沈律师的脸出现了,成了画面主体,墙成了背景。他又跟小于律师变换了位置,二人转现在由他主唱。

沈律师说:“丁佳心找到我们了。她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节,被你忽略了。我提醒你一下:在你杀害邵天一的前三个礼拜,有一天她向你承认了邵天一和她发生了性关系,也告诉你,后来邵天一还要保持这种肌肤之亲,她拒绝他之后,邵天一差点自残。你应该是因为这个受了刺激。”

他猛然收回目光,绝望而怨愤地看着这张虚胖的大脸蛋,给他这么一总结一归纳,这事怎么这么丑恶?并且他对心儿也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怨毒:我像真的一样给你们保密,你反而自己拿出去招摇。那我刘畅在这三人关系里又是什么角色呢?因为发现自己和女方的关系远不如情敌和女方亲密,妒火中烧,不惜刀杀害自己的同学?!我一直以为的惊世骇俗又在哪里?原来连心儿也不把它看成一场惊世骇俗的生死恋?!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新信息。在某种意义上有暗示怂恿的作用,再加上她说邵在他家耍菜刀,差点自残,这两点信息连在一起,等于暗示你,邵天一对于你和丁佳心的感情发展,是个致命障碍,必须把他除掉。”他越来越吃惊,难道自己捍卫的秘密不过是一件丑闻的核心?

“她这样跟你们说的?”

“她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她的证词给我们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新证据,让最高院看到你作案时的心理前提,我相信执法人能发现你的情有可原之处。丁佳心的本意是好的,假如法律发现她在此案中的法律责任,她甘愿伏法。”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太长的指甲。活人成了尸体之后指甲会继续生长,半尸体犹如他,也能把指甲养育得这么茁壮。指甲是灰黑的,关在这里面什么也没干,指甲也能藏污纳垢。从八九岁起,家里就没人注意他的指甲是否该剪,该清理,却有人逼他弹琴,用长着如此灰黑指甲的手。只有一个人总把一把指甲刀轻轻放在他面前,有一次她还低声笑道:“那指甲是不是留到发愁的时候去啃的?”还有一次她说:“这指甲弹古筝弹琵琶合适,弹钢琴还不把键子上的珐琅划坏呀?”此生他只为她演奏过一次,还没好好弹,曲子断得一小截一小截的。也许再也没机会给她弹一支完整的曲子了。他鼻腔酸胀,一包眼泪堵在那里。

“你当时听到丁佳心和邵天一发生了肉体关系,第一感觉是什么?”

“我忘了。”

“生气吗?”

“嗯。”仅仅生气?

“妒忌呢?”

他绝望地看着这张全省法律界著名的大圆脸。事情越来越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非常痛苦,生气,对吧?”

“就算是吧。”还是无字世界好,丰富含蓄微妙的上千种情绪只能哑然,只能YY,可意会不可言传。

“生气痛苦到什么程度?”

这叫什么话?还有“程度”?程度你们不是都看见了?程度就是我将为之付出代价的。

他不想说话了。

“就是在气头上你回到家,喝了两瓶半啤酒,然后草拟了谋杀计划,对吧?”

他更与他们讲不清楚。他们不可能懂得他这样的年轻人,常常在心里把某个可恨之人杀个千刀万剐。从小到大,他生活里时不时出现恶棍、流氓、街霸,他们会堵在街上,向比他们年少的男孩女孩勒索,索要你的钱钞,索要你的忠诚,要你去帮他欺负更多的孩子,他们还索要你的奴性以至于你俯首帖耳指东不西。街机厅里的杀戮游戏是他自欺欺人的反抗,发泄被压抑的暴力。他模拟了无数次轰杀。当他在纸上横一笔竖一笔划拉“谋杀计划”时,不过又是一次模拟轰杀。这和后来到了邵家,自己身心里突然裂变出一个杀人犯是没有联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裂变出一个杀人犯来。他那几天想杀的并不是邵天一,或说不止邵天一,他想杀的多了:该死的复习,模拟考试,高考,制定复习考试的人,每个对他谆谆教导、喋喋嘱咐的人,都在他的模拟轰杀中纷纷倒下,那些唠叨了又唠叨的:“你要用功哦!时间不多了哟!争取考到一本哟!”他统统想劈砍,刺戮……

这合逻辑吗?讲出来有人信吗?

逻辑是必须要有的,并且必须要合乎有字世界的情理。他无奈地点点头,就算是吧,爱怎么就怎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