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笑问客从何处来(一)(第3/6页)
随行的人还在诧异,来接站的人已然搓了火。选到栖霞的侍从都是人精,这边不动声色接了人回去,那边就有人去给何莹玉下了绊子。刘家的车出站没多久,便被路口的巡警拦下“例行检查”,慢条斯理地查验了几个司机的证件;再走一段,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卫戍部队的一伙儿宪兵拦了,一会儿说查逃兵一会儿说缉私,一件件行李翻查记录,任何莹玉气急败坏地呵斥“缉私是海关的事”“要打电话给参谋部”……一班人只是黑着脸“公干”,来往的行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倒有不少停下来看热闹,见行李里检出一盒码得筷子似的“小黄鱼”,竟有议论起哄的,直折腾了半个多钟头惊动了报馆的记者才放行。
谢致娆颊边一红:“我不是跟一个戏子置气,你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了。
事后刘家着人去查问,警察厅和陆军部却都是一句“弄错了”,不仅没人负责,连个道歉的人都没有。何莹玉心知是叫人作弄了,却不知是在哪儿吃了暗亏,又打听了一个礼拜,才有人“指点”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回去。”谢致娆咬着牙低声道。谢夫人叹着气慢慢走出去,贝欣怡顺势坐到了她身边,笑吟吟地觑着她:“我听了半天也没闹明白,你这到底是跟谁生气呢?还是那个戏子的事?不过是他多去听了两回戏,又没真的弄回来。”她一面说,一面用果签戳了颗盐津李子递给致娆,“你就酸成这样?”说着,自己也挑起一颗含了,揶揄道:“不是嫂子替他说话,你去年弄的那一出,人人都‘佩服’你把总长大人挟制得连戏都不敢听——可这是好话吗?”
刘定如也只好叫夫人不要再计较,何莹玉心里气不过,又无计可施,想了一想,便把事情翻给了谢致娆,“我倒不是要跟她争什么,只是她身边一个跑腿的就有这么大的能耐,支使得了这么多人不说,连陆军部的人都不敢说话,也太无法无天了吧?”觑着谢致娆的脸色,又轻飘飘送了一句,“这是我,要是你呢?”
谢致娆绷紧了面孔,一腔酸热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谢夫人见状,给对面谢致娆的堂嫂递了个眼色:“你们小夫妻的事儿,我也劝不明白,让你嫂子帮你出出主意吧。”说罢,又拉着致娆的手轻轻拍了拍,“明天就回去吧,你就是不顾着仲祺,也要顾着孩子。”有些话,做长辈的不好开口,她本想着陈安琪和致娆年岁相仿,或者能劝说一二,可谢致轩一听就摇了头,安琪是个直性子,又和顾婉凝要好,说起这些事,说不定还没劝就吵起来了,谢夫人只好把他堂哥谢致远的夫人贝欣怡叫了来。
谢致娆心里一刺,盘算了一遍,便把事情掐头去尾告诉了霍仲祺,只说:“我表姐也是跟我抱怨几句,没有一定要查问谁的意思;可我想着,下面的人做事这么没章法,总要管一管吧?”
除了致娆的贴身丫头碧缕,里里外外的婢仆都被打发开了,谢夫人按了按眉心,鲜甜香醇的祁红呷在口中也品不出好滋味:“说来说去,还是先前他去听了两回戏,这回往皬山送了盆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就至于闹成这样?”
霍仲祺听着也觉得蹊跷。这几年为着裁军、改制,军部和国府各部扯皮的地方不少,难免有不对付的地方,但也不至于公然寻着政府要员的家眷作弄,不过军部自成一体,下头人胡闹,上头人护短的事大约是有的;而江宁是国府所在,首善之地,风纪最要紧不过,便着人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弄错了,就叫人去给刘夫人道个歉。”
霍仲祺送罢顾婉凝上车,在夕阳的余晖里静静站了一阵,回头吩咐战捷:“接夫人去明月夜——再叫人到顺祥斋去买一份马蹄糕。”
这原本是件小事,然而总长吩咐下来,就成了大事。
念头一转,旧年毕业典礼时校长亲自训话授剑的情景不期然闪了出来,那样清华峻烈的凛然风度,真真是只堪仰望,他望着霍仲祺的侧影,琢磨了一阵,忽然觉得总长大人有些可怜。
事情一级一级问下来,又一层一层传开去,陆军部并参谋本部的人都犯了嘀咕。以虞浩霆的声望地位,江宁的军政官员除了阁揆出行有勤务清路,其他公私车辆见了虞家的车子都是让行的,敬也好,畏也好,从没有人别虞家的苗头。这会儿虞浩霆人在国外,就有人敢故意冲撞这位校长夫人,下头的人借故查车还是好的,事情捅上去,只有更着意整治的,碰在哪个司长处长手里,随便寻个“事涉机密”的缘故,把车扣下,任你是谁,一点儿脾气没有,却不料霍仲祺是这个吩咐。再一问,原来这位新来江宁的刘夫人也算是谢家的亲眷,一家人打对台偏去扫虞夫人的面子,兼之眼下参谋部正在改组,正是人事纷扰、波澜起伏的微妙当口,却不知道总长大人是个什么意思,当下就有人冷笑:“这才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