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杨枝露(第8/11页)

白发的青年消失后不久,朱成碧就出现了。

那蛇却很乖,整整一个晚上没来骚扰他。

“他跟你爹有过约定,若是代言人带来的不是蜡丸,而是杨枝,则意味着,代言人想要的是他额上的蛇珠。”她翘着二郎腿,坐在屋檐上,远远地望着发狂的白蛇。

总之,被吓破了胆也没有用,他还是被半强迫性地拽过来当了代言人,从此就得住在池塘旁边的屋子里,跟那可怕的蛇妖朝夕相对。给他收拾房间的下人动作飞快,天还没黑就赶紧撤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被窝里哆嗦了一宿。

“那天他上我天香楼,本来是要逃走的。我跟常青安排许久,终于等到他说动了你,将他带出了封印。常青画了一条直通西湖的通道,只要他迈出一步,便可从此自由,可他居然眼睁睁放弃了!”

许如卿怕蛇。但他也怕别的东西,例如父亲的板子。

“为何?”许如卿迷惑地问。

许如卿或多或少有耳闻,甚至也有学堂中的同学出于好奇,过来跟他探听虚实。但家神这类的家族秘辛,从来就不是他能接触到的。没想到竟是真的,而且,还是条蛇。

“为何?”朱成碧反问,“我那道甜品,分明苦涩无比,为何你还要一口一口,舍不得放弃?许家人贪得无厌,那杨枝屡遭摧残早该枯死,为何还有一片绿叶,不肯枯萎?”

许家祖上原来是镇江府的医官,迁到无夏之后,就做起了药材生意,后来因为生意越来越红火,也开始经营些诸如织造、木材、造船的营生。说来也奇怪,许家无论做哪门生意,都顺风顺水,偶有几次天灾人祸,都平安度过,就仿佛是有神灵庇佑一般。

总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无论是多么苦涩,尽头处总有一点甘甜在。无论与人类相处的岁月多么的不堪,总有那么一个人,两个人,带来的温暖和慰籍,足以让杨枝上的最后一片绿叶坚持下来,总也不肯枯萎。

“许家祠堂中供奉着家神”这样的传闻,在无夏城中其实不算新鲜。

例如许小青,例如许如卿。

“你知道那蛇跟我说的是什么?‘只要许家还有一个后辈值得守护,我就还是许家的家神。’”

“啊啊啊啊啊啊——蛇啊——”

鲜血喷涌,却不是妖兽的墨血,而是人类的鲜血。

许如卿僵硬地转过脖子,从下方翘起来悬在自己脸侧的,是一根冰凉的蛇尾巴尖儿,还俏皮地冲他摆了摆。

许如卿松开了手中的啼鸟剑,任其掉落在护城河里。

“不。”青年抬起了一只手,止住了许业臻的话,“本大爷喜欢这傻小子。”他俯下身来,笑嘻嘻地打量着许如卿,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触着他的脸……不,不对!这白衣青年两手都捧着那只手绢兔子,哪里来的手触自己的脸?!

白蛇猛扑下来时,蛇牙贯穿了他的肩膀,正好让他能够将一只手放入它的口中。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便是我那个不成器的老七。还请重新考虑,代言人的人选能否替换——”

“呐,大白,你心心念念的甜品。”痛楚眩晕之下,许如卿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他的手中一直握着只用糯米皮包裹的小团子,里面仔细包着大白在天香楼尝过的那道甜品。朱成碧交给他时说过,如今大白失去蛇珠,痛楚发狂,唯有这来自天竺国的甘露果,能重新唤回他的神智。

“手、手绢兔,是我娘……”他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叫自个儿吞回去了。

“否则,我就得亲自出马了。”她眼中闪过一丝金色,“唉,那只瘦骨嶙峋的蛇,想也知道不会有多好吃……”

许如卿看了看父亲脸色,觉得应该是在问自己。

许如卿再听不见她后续的叨叨,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只小团子上了。这甘露果,真能有如此功效?

“这是什么?”青年将兔子托在掌心,伸手戳了戳兔子的头,带着笑问。

杨枝已完全化为了灰烬,可见大白对人类是彻底地失去了希望。重重折辱,屡遭背叛,还能让他再相信一次吗?

白衣的青年出现在父亲的身后,轻巧地夺过了那只脏兮兮的兔子。他眉眼狭长,是极好看的丹凤眼,额前的朱砂痣,红得如同血一般。

那蛇含了糯米团子,只是一愣,双目中的红光渐渐淡下去,蛇口也不由得一松。被他叼着的许如卿倒了下来,教水流一冲,卷入了护城河中的更深处。

许如卿急起来,他一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头大汗也不成言语。父亲看了这窝囊样子,更是心头火起,随手一扬,就要将那手绢扔进池塘——但却没有成功。

河水冰寒刺骨,肩上的伤口腾起血雾。他根本连挥动手臂上浮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