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杨枝露（第10/11页）

书房的蓝色棉布门帘纹丝不动。父亲想是还没有醒？他低眉顺眼地站了一阵，终究还是冻得瑟瑟发抖起来。

经这么一番折腾，大白跟许家的约定作废，他得了自由身，却并没有马上离开无夏城，倒是天天在天香楼二楼晃荡。鉴于他总是做一些诸如占了美人榻晒太阳，偷吃珍藏多年的食材这种事，朱成碧对他深恶痛绝，要不是他确实还没有完全恢复，简直是要分分钟将其扫地出门。

但这会儿，他却被单独召唤到了书房，说是要“父子亲近亲近”。这在许如卿的记忆中，前所未有。

常青对他又有不同。他也不训大白，整日里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他面前絮叨：“你表面上看起来潇洒恣意，其实骨子里再迂腐不过，难道就不能有所变通？非要叫许业臻骗出了西湖，困在一处那么小的池塘里，那滋味是好受的？”

父亲是许家这一辈的家主，子女众多，许如卿的生母只是个婢子，又已经去世，他在许家虽不曾缺衣少食，却根本就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甚至疑心那个一年也召见不了自己一回的爹，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大白被他念得头痛，恹恹地趴着。

那天他一大早便起了床，梳洗一新，顶着早晨的寒气站在了父亲的院子里。

“若是许小青再转世，看见你这个样子，他心里能好受？他又会怎么说？”

许如卿第一次见到大白的时候，其实被他吓得不轻。

大白抬头看了他一阵，忽然露出笑容：“他啊，必定是要絮絮叨叨地念我，骂我迂腐，不懂得变通，叫人骗了之类的吧？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一会儿跟大爷喝酒去？”

一

“白、流、霜！”

少年怀中的杨枝掉落在身侧，最后一片绿叶无声无息地撞在了地面上，瞬间成灰。

“喔？常兄如何知道在下真名？”

鲜血淋漓，将白蛇的脸衬得狰狞无比。

常青一愣，这名字是自己跳出来的，只觉得万分熟悉。

白蛇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便生出了蛇牙，咬住右掌上的手绢一撕，然后翻转了手腕，指甲的尖端便朝自己前额正中的朱砂痣插了进去，生生撕开了血肉。

哪怕数度涉过忘川，转世轮回，他也未曾忘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名字吧？

少年只觉得肋骨根根剧痛，几乎不能呼吸。白蛇却忽然止住了话头。伸出的右手还悬在空中，手指上已经生出了根根尖利的指甲，那手掌上裹着条手绢，打着拙劣的蝴蝶结。白蛇迟疑了一瞬，缠着少年的蛇身松了些，少年眉骨上的新伤又撕裂了，温热的血流下来，滴落在那蛇身上。

大白靠过来，将他轻轻一搂，又很快放开了。

“好一个再无它求！”池塘中水花四溅，蛇尾卷了过来，将少年死死勒住，“竟连你也……亏我还真的……”

“之前你曾问过，我守护许家一百四十年，悔也不悔。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他眯缝了狭长的丹凤眼，蛇目中流光溢彩，“我大白，九死不悔。”

“是。”少年靠前一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的愿望，除此之外，再无它求。”

朱成碧将掀开的帘子放下，退了出来。

“这可是你衷心所愿？”上半身化做人形的白蛇看着他怀里的杨枝，脸色晦暗。

许如卿傻傻地跟在她后面：“常公子为啥知道大白的名字？我们为啥不进去？”

他在池边停下脚步，喘息着。察觉到他的到来，池塘中水花翻涌，升起来巨大的身形——竟然是一条足有水缸般粗的白蛇，双目赤红。

“嘘！”朱成碧竖起一根手指，“汤包正在念人的兴头上，我才不要进去撞他的枪口。你有那个闲工夫，不如跟我来想想这甜品的名字吧？”

长廊两侧的柱子上，盘着蛇形的雕塑，它们吐着信子，自半空中冷冷地注视着他。长廊的尽头，占据了整片开阔的庭院的，是一处被朱砂绘制的封印所包绕的池塘。池边的树上交错着绳索，挂满了一张接着一张的咒符。

“能让杨枝起死回生，如此珍贵的甘露果，用来做甜品，真的没问题吗？”

在他手中，是一根即将枯萎的杨枝，只有顶端还残留着最后一片绿叶。他捧着这杨枝，犹如捧着珍宝，满心欢喜，连眉骨上新裂开的伤口，都快要感觉不到疼痛。

朱成碧笑而不答。这世上那有什么能起死回生的甘露果呢，不过是普通的芒果罢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真正起死回生的，是眼前这小傻子始终不渝的一番真心。

少年在夜间急急奔跑，穿过阴森的长廊。

“啊，我想到了。”她两手一拍，“不如便叫杨枝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