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杨枝露(第5/11页)
大白皱起眉头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朝前走去。
许业臻召唤他到书房,温言细语一阵,同时给了个小小的蜡丸,让他带给家神。他依言照做,看着家神将那蜡丸轻轻一捏,里面是张写了字的小纸条。
“乖乖待住了!”他呵斥道,“你以为,束缚住本大爷的,真的是那只小小的池塘?”
许如卿有些迷惑,难道又要去“父子亲近亲近”?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许府门前,新挂上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红光,两侧的石狮子头顶上都积着雪。大白停下来,抬头看了一阵门楣上高悬着的那个“许”字。
这分明是在调侃,许如卿却依旧当了真。他脸红起来,挣扎着要爬起来道歉,就听见身后传来仆人的声音:“七少爷,家主有请。”
“我可是,你们许家这一百四十年来的家神啊。”
醒来时,许如卿睡在池塘旁边的地上,却并不曾着凉。大白的蛇身在他周围蜷了一圈又一圈。本来该是冷血的动物,却奇异地散发着温暖。看他醒来,大白俯下身,翘着嘴角:“醒了?可还记得昨晚是谁把口水流了我一身,还说梦话来着?”
六
这一醉,便丢脸地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常记溪亭日暮,青海长云暗雪山。
三
第三只蜡丸刚到手,就让许如卿捏碎了。里面的字条上写着这样两句诗。旁边的红印只有一个,是个“壹”字。
“啧。”许如卿听他冷冷道,声音中一星醉意都没有。
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凑在一起。却不是任何宝物的名字,而是一个人名——常青。
大白的手背上有血流下来,叫他伸出信子来舔了。
“你让他去杀人?你让他去杀他的朋友?”
一瞬间,电光四射。
“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我的决定?”许业臻吼起来,“还不赶紧把字条拿去给他?!”
游了一阵,大白便停了,回头看着湖边挂满咒符的绳子。许如卿眼睁睁地看着他游过去,抬起身来,伸手触摸。
许如卿置若罔闻,他还在盯着那犹如滴血的红印。许业臻最见不得就是他这副呆傻的样子,气愤起来,随手拿了一旁的镇纸就敲在他额上:“还不快去?!”
许如卿无法回答。他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大白的身影,他垂着长发,静静地注视了自己一阵,接着又开始在池塘里一圈一圈地游了起来。
顿时有血从眉骨上流下来,钻心地痛。许如卿的心里却忽然一下子清明开阔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聪明过。
整个世界忽然奇怪地晃动起来,他只觉得四肢发热,头脑发沉,刚想起身,就咚地一头栽倒在地。奇怪的是,依旧能听见大白在旁边嚷嚷:“怎么就醉了呢?我只是往你的茶里加了半杯青梅酒。青梅也会醉?青梅也算酒???”
“父亲如此生气,是因为你并不能直接驱使他。”他血流满面,却笑得由衷欢喜,低声道,“所有的任务,必须要通过代言人才可以传达。而如今,我才是他的代言人。”
这里面有金山寺什么事儿?许如卿无奈地举起茶杯,安抚性地跟他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还把空杯子给大白看:“喝干了吧——”
“混账!”许业臻气得一脚踢翻了他,“要不是年满五十就得让出代言人的位子,你以为我不会亲自驱使他?那蛇妖亲口跟我说过,选你做代言人,只是因为你傻!你还以为他真的看中了你——他能看中你什么?”
大白竖起眼睛看他,丹凤眼更狭长了:“怎么不能喝?许,许兄?想当年咱俩大闹金山寺那阵儿……”
许如卿点点头:“父亲说得对,我是许家出了名的傻子。可连我都晓得,这一百多年来多亏家神庇护,许家方能有如今安泰富足。家神于我许家有大恩,如今却被逼着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他向来口齿笨拙,语速也慢,但一字一字,越到后来,越是坚定洪亮。这几句话犹如奔涌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孩儿再傻也知道,这是忘恩负义!”
“我,我不能喝!”
许如卿这十几年的人生,犹如在飘着细雪的夜晚孑然独行。哥哥们欺他、辱他,父亲冷落他,他便树起了一堵冷淡呆傻的高墙,任何击打落在上面,都不会激起反应。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不代表这十几年来重重累积的屈辱,没有像炽烈闷烧着的火炭一般烧灼着他的心。更何况,如今遭到欺辱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背着他,行走在漫天细雪之中的青年。他依然记得他后背的温暖,记得自己半睁着眼睛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濡湿了大白的衣裳。
许如卿其实还是留了个心眼的。他生怕大白喝醉了耍起酒疯来,不好收拾,所以只去厨房寻了些凤和楼的“雨中”。这是青梅酒,却是最淡的一种,连四姐姐都能当饮料喝。谁晓得,这蛇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酒疯却是撒了个十足十,抱着酒坛子在池塘里一圈一圈地游,还对着月亮唱:“天生我材必有用,爷想咋整就咋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他一斜眼睛,瞧见了许如卿,“来来来,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