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6/25页)

“什么‘某人’?是‘她’吧,你还真是念兹在兹,无有一刻或忘。”对方抱起了胳膊:“常兄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跟我念你这一番单相思?”

“这是……”

“你这视人命为草芥的语气,跟某人倒是如此相像。”

“公子走后不久,琅琊王府的人就将公子摔断的笔送了过来。姑娘就给了奴婢这个,让我守着天香楼,等公子回来。”

“你说朝露?”对方失笑:“她是卖身给王府的奴婢,能为王爷尽一份力,是她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翠烟打开了盒盖。绣着云纹的乳白色绸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用整块天青石雕刻而成的瓶子。

“难怪丧命的妖兽越来越多。”常青闭了闭眼:“却为何开始殃及人类?”

麒麟血。

另一个声音回应。河对岸,尚且完好的桥墩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隐约可见瘦高身形。

那骄傲的兽曾经执着如生命,如今却拱手相让。

“托你们二位的福,我只带回了一半双生菇,虽多次栽种,仍是不活。”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常青略微晃了晃。他朝那瓶子伸出了手,却又迟疑起来。

他对着说话的,却是河中央那轮晃动浮沉着的月影。

“姑娘她……可曾还说过什么?”

“上个冬天,王爷恐怕不太好过吧?”

“她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公子:‘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他孤零零一个,也不说话,又身着墨色深衣,若不是尚有胸前绣着的雪白狮子隐隐泛光,整个人简直顷刻间便要融化在夜色里。

八年的等待,他朝思暮想之物,他亲口给出的承诺。早在金翅鸟消逝的那个清晨,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路上,无人可以阻挡,即使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如今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了,不是吗?离他最终的目标,只差一步,他该欣喜若狂才是——

常青站在五虹桥下,抬头望着那月亮。他的身后便是垮了一半的桥墩,被这次意外事故所暴露出来的地穴尚未被填上,依然张着黑洞洞的圆口,散发着阵阵带鱼腥味的湿气。

“翠烟?”他忽然问,“为何你在哭?”

夜空中连一颗孤单的星子也无,仅有一轮只差一点点便能满了的月亮,背着道弓箭一般弯曲的阴影。

“翠烟不曾哭。”那婢子答道,“翠烟是公子所绘,一举一动,都是由公子心意所生。”

她抬起头来,脸上两行发亮的眼泪,正在簌簌而下。

“啧啧。”他摇头:“你真该听这人的话,不是吗?”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常青进入了莲心塔。

稍安勿躁,待吾归来。

他上一次进莲心塔,还是初到无夏城不久,算起来到如今,也有八年光阴了。莲灯和尚的故事在无夏家喻户晓,莲心塔内的佛堂却简陋至极,只有一座面目模糊,雕工拙劣的石像,盘坐在莲花座上,脚下一盏长明的孤灯。唯一的那只蒲团经香客长年跪拜,早就破败不堪了。

徐若虚又惊又痛,扑过去想抓那蜂,却连带着自己一起摔倒了。袖中的纸条也被带了出来,一路飘到琅琊王的榻前。琅琊王伸手捡了,半带玩笑地念着那上面的八个字。

常青听人说起过,这尊石像,是在莲心塔成型后的第二日,忽然出现在底层的佛堂之中,连同石像背后的墙上,也教人画了两句佛偈。用“画”这个字,是因为那字迹潦草至极,至今为止,无人能够认出。

徐若虚连胸口都麻了,哪里顾得上回应,只觉得呼吸困难。那只蜂飞了一阵,见他没有反应,便想逃走,却在半空中不知道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坠落下来,眼看着触角一点点僵直,死在他眼前。

这次,是他第二次进入莲心塔。他在石像面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便将这朵你替朝露收藏过的海棠花赏给你,如何?”

“大师,我……”

他翻动手腕,掌中赫然是那朵被揉碎了,又被半面鬼抢走的海棠花。

他忽然望见了那两句佛偈,顿时语塞。上一次进莲心塔的时候,他已见过,只觉是鬼画符一般,不知所云。但如今,他一眼望去,却字字句句,都逼上心来:

但他之前曾麻痹过的半身忽然再度麻痹起来,而且沿着手臂,还在向上寸寸蔓延。袖子中的蓝眼蜂飞了出来,绕着他一圈圈地舞着,振翅声声,都是警告。但他已经无法动弹。琅琊王手中夹了只白子,只望着徐若虚身后某人:“那可不成,如此忠心,必定该赏。你说呢?”

身为塔,心为灯,十方菩提。

徐若虚惊醒过来。“草民,草民想起来尚有要事,这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