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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翔顺着她说:“再过一年,就要扩建了。”居委会前几日还派人过来看,里里外外兜一圈,挑不出毛病,嘴上没多说,脸上是服气的。冯晓琴说:“爷叔,出名了,发财了。”展翔手伸过去,在她头上轻轻砸个毛栗,“少寻我开心!”这动作有些亲昵,冯晓琴让开,“——爷叔不是说过嘛,给附近7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吃中饭,两荤两素。现在时机差不多了,可以搞起来了。爷叔以后就不是暴发户了,是成功人士、社会名流。恭喜你。”展翔怔了怔,诧异这话是几时在她面前说的,绕了一圈,才想到当初向顾清俞求婚时,隔了一堵墙,必定被这小女人听了去。兀自有些难为情,打个哈哈,待要与她说笑一番,她已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顾士莲的活检报告出来,情况果然不好。隔日便住进医院,准备做手术。顾士宏与高畅商量,手术后大家轮流照顾,排个表,白天晚上按次序来。“这样,你也不至于太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有条理,不好乱了方寸。”高畅应着。主刀医生是顾清俞找的,经验技术都是一流的,次日清晨第一刀,也不拖时间。高畅塞了五千块钱给顾清俞,“你托人办事,开销总归是我来。”顾清俞不接,“姑父,你只管全力以赴盯着姑姑的病,别的事情以后再说。”高畅只得称谢。手术前一晚,顾昕提出陪夜,“我明天出差一周,后面大家辛苦,今晚让我来。”

病房有现成的躺椅,天不冷,带个睡袋,也方便。吃过晚饭,高畅叮嘱几句,便走了。留下姑侄二人。顾士莲问他:“出差去哪里?”他回答:“杭州。”顾士莲嗯的一声,“那倒是不远。”顾昕问:“要不要削个苹果给你?”她摇头,“肚子还是饱的。”示意他随意,“你管你自己,有事我叫你。”顾昕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见顾士莲已睡了,侧向另一头。其实还早,八点都不到。替她拉上帘子,自己也躺了下来。看了会儿手机,听床上似是有动静,帘子悄悄掀开一个小角——顾士莲身子微微蜷着,肩膀有节奏地一颤一颤,应该是在哭。顾昕先是一怔,随即把帘子塞好。不敢惊动。又过得片刻,听顾士莲叫他:

“昕昕。”

他嗯了一声。“姑姑,怎么了?”

“姑姑要是不在了,你会难过吗?”顾士莲不回头,依然是背对着他。语气有些硬,与这话的内容不相称。应该是为了掩饰哭腔。顾昕盯着她的脊背看了一会儿,不动,也不说话。忽然意识到姑姑其实是害怕。——“你姑姑,就是只纸老虎。”临出门前,苏望娣喋喋不休,说顾士莲要是真不怕,根本不用那么凶神恶煞,越是凶,就说明她心里越是抖豁。“你们顾家人,都是一个德行,嘴巴凶,骨子里屁用没有。”一旁顾士海听得烦躁,说她:“就你最有用。换了你,你不怕?人家是恶毛病,又不是感冒发烧!你不晓得啊?”苏望娣慢条斯理道:“我是外头人,晓得不晓得都没啥,你是她亲哥哥,你晓得就可以了。”顾士海被冲得火起,手中茶杯“咣”地一放:“家里钞票又不归我管,我是恶人,你又是什么好人了?”苏望娣也不生气,对顾昕道:“看到吧,越是心里抖豁的人,越是嗓门大,有道理你就好好说,凶个屁。”

“姑姑,”顾昕犹豫了一下,想说“三万块要是不够,我再多出一些也没事的”,但这话不中听,也让自己被动,说了无益——“姑姑,手术会顺利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话又是不痛不痒了。他性情是淡漠,但姑姑从小对他好,这点是记在心里的。主要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别人的事,不常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忘了。但这话不好说,一是叫不响,别人一句“自家人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你还想怎样”,只有吃瘪;二来也不是那样性格的人,从小养成的习惯,说话留三分在肚里。成了家之后更是如此。父母、妻子,都不是顶顶称心的,吵不得,便少搭理。总觉得人生到这一步,虽谈不上一败涂地,但终是比预想的要差许多。落子无悔。叫屈也不能。医院是会让人生出无限感慨的地方。生老病死,望去一张张面孔俱是无力,尤其这样的重症病房,认命又不认命,夹缝中求一丝生机。倘若那种整日哭哭啼啼的还好些,姑姑这么要强的个性,到这种地步,便愈是替她难受——面上依然是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抚了一下她的背。

“姑姑,早点睡。”

躺椅上折腾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些睡意,葛玥发消息过来:“晚上冷不冷?”他看表,才九点,便不好发作:“不冷。”她又道:“宝宝想爸爸了。”这更不好发作。回过去:“爸爸也想宝宝。”加上一句,“姑姑已经睡了。”示意她停下。只几秒,手机又响了,他皱眉,一看,却是冯茜茜:“阿哥,为你点赞。”他嘿的一声,回道:“给亲姑姑陪夜,有啥好赞的。”她道:“不是指这个。上个月我业绩排在第一位,经理说要给我升级,底薪翻倍。”顾昕回过去:“请客吃饭。”她打个笑脸:“行啊,我把我自己打包,送给你吃。”顾昕回了个暧昧的动画表情过去。随即清空聊天内容。想提醒她也把记录删了,但这话有些煞风景,再说这女孩也是个精细的,应该不至于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