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小沫惹祸中(第5/6页)

冰车行与混混儿锅伙,那是“船帮船,水帮水”。鱼市上用冰,也得由锅伙过一道手,吃着同一个碗里的饭。赶车的遇上麻烦,自有锅伙替他们出头平事。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姜十五只是一个带着艺人们跑江湖的“踅头”,甭说“强龙”了,他连条菜花蛇也够不上。何况老姜家在这件事上确实理亏,对孩子管束不够,以至于闯下这场大祸,如今人家找上门了,他深知天津卫锅伙混混儿的厉害,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去应付。

姜十五开门出来,紧着作揖赔笑:“阚二爷阚二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咱有话好说啊,犬子年幼无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阚二爷开天地之心多多包涵。只是‘河有两岸,事有两面’,这位赶大车的老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开口就要三百两银子,实在也是说不过去,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少要几个,我自当砸锅卖铁全力赔付!”

混混儿说话论事儿,讲究“先礼后兵、软中带硬”,只见阚二德子嘴一歪,笑得让人心里发毛:“您家孩子年纪虽小,惹下的祸可不小啊!那一挂大车和几头牲口还在其次,赶大车的没把窖冰送到地方,耽误了鱼市上的买卖,让你们赔三百两银子还多吗?”

大鸭梨照方抓药,仗着自己身为妇道,仍是磨裤裆那一套,急赤白脸地撒泼打滚,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半哭半号:“我的老天爷啊!我们家拿不出来啊!卖房子卖地也凑不够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你横不能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还有没有王法啦?”她也是不开眼,想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就这堆这块,看你能拿老娘怎么样?怎料撞到了刀口上,论着“拉破头”这一套,谁耍得过天津卫的混混儿?

阚二德子根本不拿正眼瞧她,生冷倔硬地撂下一句话:“这位大嫂子,我阚二德子从来不跟女流之辈过话,更不共事儿,您给我上一边凉快去!”说着话把脸一沉,厉声喝道:“行了,咱也甭磨嘴皮子了,没钱好办,来啊,给我搬!”

姜十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报官又不占理,衙门口也不是随便进的,只得一边拦挡一边哀求:“阚二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啊……”阚二德子油盐不进,抬腿一脚踹在姜十五心窝子上,当场给他踹倒在地,半天挣扎不起。跟随而来的一众混混儿“呼啦”往上一冲,把个老姜家抄了家。顶箱立柜、被卧褥子、一家大小的衣服鞋帽、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连带大鸭梨的几件首饰、藏在炕席底下的票契……一概搜罗得干干净净,如同搬家一样,没留下任何东西。最后摁着姜十五的脑袋,落下十指手押,连房子带地都给占了。姜小沫这一弹弓子打出去,把自己家打了一个倾家荡产、片瓦皆无,坑得他们家老太爷一口气没上来,俩腿儿一蹬,西方接引去了。

老姜家够不上什么大门大户,可是破家值万贯,姜十五大鸭梨两口子,辛苦多年挣下这份家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根毛也没剩。专管闲事的丁大头为人仗义,得知姜十五一家无处容身,帮忙赁了处破砖烂瓦的便宜房子,一明一暗两间小屋,离丁大头的住处不远——石桥西胡同的一个大杂院,里面挤着十七八户人家,无非是打铁的、剃头的、卖杂货的、倒脏土的、看澡堂子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院子一侧紧挨着戏园子后台的大墙,在屋里就能听见台上的锣鼓点儿。另一侧是一个大水坑,此时正是夏季,满院子飘着刺鼻的臭气,绿头蝇乱飞乱撞,打哈欠都不敢张嘴。雨水大的时候,整条胡同咕咚咕咚冒黑水,屋子里就得水漫金山,水落下去的时候,屋中满地的蛤蟆,墙上全是绿醭儿,铺的盖的没有一件不潮的。走在胡同里,迎面撞上十个人,至少有两三个“狗烂儿”,说不定还得再饶一个踩道的小蟊贼。

地方再次也是个窝,丁大头帮着姜十五一家人安顿好,临走又撂下几个铜钱。姜十五感激不尽,觉得这个朋友没白交。自从他被阚二德子踹了一脚,心里一直堵得难受,有苦说不出,暗气暗憋,瘫在炕上整天咳血。大鸭梨已是过景儿之人,又一连生了四个孩子,肥屁股粗腰的,早没了当年的身段儿,脸蛋子圆得跟锅盖似的,再出去卖艺也没人看了,勉强干些粗活,靠着给人家缝穷、拆洗旧衣裳,挣个仨瓜俩枣儿的糊口,经常揭不开锅。

西关外有个施馍厂,专行善事,吃不上饭的穷人,一天可以去领一个棒子面饽饽,这一个饽饽不下一斤,足够吃一天的。无奈僧多粥少,每天天不亮,饥民们便将施馍厂围得水泄不通。说来却是邪门,那些个上了岁数的小脚老太太,头不梳脸不洗,看着步履蹒跚,大风一吹就得摔一溜跟头,抢饽饽可是如狼似虎,一个比一个能挤,棒小伙子遇上她们也得甘拜下风。大鸭梨带着姜小沫去过几次,连点儿饽饽渣子也没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