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曜初的眼泪(第3/4页)

但皇子封王后可不一样,是能够正式置幕府的。

下属有‘国令’、‘大农’等数十官员,帮着封王的皇子料理各种府邸事以及封地事。准确来说,唐朝并不会把一块土地直接划给皇子,但皇子封王后,身上一般都担着一地‘都督’的官职。

正如当今皇帝未登基前,不但是晋王,还是‘并州都督’。若非先帝不舍得儿子去封地上,而是让李勣大将军代领并州,按照常规流程,晋王就该去并州把一地事儿担起来的。

故而皇子有幕府,而公主无。

曜初一直觉得此事颇为不公。

公主怎么不能置幕府?旁的不说,公主府上除了食邑财产事,难道没有诸多事务需要料理?

而且置幕府才能有正式的兵卫官职,曜初身边打小就跟着几个女亲卫,曜初自觉得等自己开府后,得给这些人相应的官职才行。

只是此时的曜初早不是幼年,想要什么就去跟疼爱她的父皇母后要的稚子。

她对朝局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父皇圣躬不安,且如今夏日尤甚,她不愿为此事多去打扰父皇。而母后……曜初已然明白,母后代父皇理政的许多难处。

公主置幕府这种有违旧例的事情,如果她去求母后,母后肯定也会为她想法子。但想必母后又要受不少朝臣非议。

于是曜初来到了东宫,寻太子哥哥——如果太子先提出此奏为公主加幕府,皇后只需顺理成章通过,那母后处就不会那么难了。

因年龄相当,曜初与太子兄妹关系一直不错。曜初也就直接与兄长说了此事。

太子当时就颔首表示,会与东宫属臣商议下,令其写一写奏疏。

然而次日曜初再欢欢喜喜去寻兄长的时候,太子便带着歉然对她道:“此事与礼实在不合。”

并给她看了东宫属臣的不少奏疏。

“女在内,男在外,男女有别,中外斯隔,岂可相滥哉!”[1]

“幕府者,丈夫之职,非妇人之事!”[1]

其实跟着姨母长大,曜初看过不少奏疏。但之前从没有一封奏疏,让她觉得这样烫,烫到她眼中与心中去。

曜初甚至要停一停。

母后和姨母,也会常见到这样的奏疏吗?

见到这些朝臣们借某些事情,来‘细数礼法’‘明辩阴阳之道’的奏疏——其实这两句话,指的又何止是公主欲开幕府事!

曜初终究继续往下看去。

如果连看都不敢看,她又能做什么?

奏疏上又道:“公主开幕府,实不可。平阳昭公主乃战乱旧例,如何遵之?若公主开府置官,岂非长阴而抑阳?”

这些奏疏果不其然又以圣贤书之道结尾:“《尚书》中有道: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若是不效仿古之礼法,国家焉能长久?!

因此违背礼法旧例,为公主置幕府,是大大的不可!

见妹妹读过奏疏后,神情转为不快,太子便温声道:“曜初,不若我向父皇请命,再为你加一百户食邑如何——那你的食邑便到了八百户,就可以与皇子的份例等同了。”

“但开幕府之事,实在有违礼法旧例。”

曜初彼时望着太子问道:“大哥,礼法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太子闻言颔首郑重道:“礼法是立世的根本。”

又教导妹妹:“圣人有言: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再有《荀子·修身》中亦云:人无礼不生,国家无礼不宁……”

曜初没有打断兄长,她沉默地听完了太子所有指教。

然后告退离去。

这一日,曜初没有留在宫里。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见到母后。

她不知该如何跟母后说这件事。

于是曜初只让身边女亲卫去紫宸宫回禀了一声,就依旧出宫来,回到姨母家中。

然而见到姨母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曜初把这件事说完后,怔然半晌忽而又道:“曾祖母太穆皇后曾道‘恨我不为男’。姨母,今日我亦有此恨!”

她伏案而哭。

姜沃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曜初说起的,是大唐高祖李渊的妻子太穆皇后,也是平阳昭公主的生母。

不过太穆皇后是追封的,她未见大唐开国就过世了。

太穆皇后窦氏(亦不知姓名)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孙女,曾被舅舅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

后来隋朝取代了周朝,太穆皇后闻之落泪,自投于床曰:“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2]

姜沃未想到,今日从曜初口中再闻此言。

“曜初,不要这样说。”姜沃的手按在曜初的肩上,沉而有力。

若是曜初此时抬头,就能见到姨母眼中,再无往日幽泉般的平静,而是如烈焰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