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玫瑰再见(2)(第5/6页)

我驾车往父亲的新屋去,车停下来,我并没有开车门,我是跳过去的,在草地上着陆。

我跨过花圃,经过金鱼池,那女郎不在。难道她还没有起床?我吹起口哨。

忽然通向书房的长窗内传出一阵音乐声,我侧耳细听,是梵哑铃,圣桑的吉卜赛狂想曲,奏得并不很纯熟,听得出是业余者,但是感情丰富洋溢,实是高手。

我咳嗽一声,敲敲长窗。

乐声降低,原来是一卷录音带。

里面有人说:“进来啊。”

我一听便知是她。

我推开长窗进去。

她坐在父亲的书房里,明艳照人,一早就起来了,而且梳洗停当,头发梳在脑后,仍编成一条肥辫,白色毛衣,白色裙子,一双黑漆平跟鞋,衬出纤巧的足踝,翡翠的耳环与胸针,笑脸盈盈。

每次见她,她都打扮得十全十美,无懈可击,简单华美,她到底是谁?

她开口了,“你是震中吧?”

“是,”我诧异,且惊喜,“你知道了?”

“唉呀,谁不晓得三少爷呢。”她取笑。

我脸涨红,没想到她口齿这般伶俐。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脸容在朝阳下简直发出光辉来。

只听得她又说:“后来那对水泡眼就死了,买都买不回来。”

我结结巴巴,但非常愉快地说:“一定赔给你。”

“你仿佛没有什么歉意。”她笑。

我坐了下来,讪讪地问:“你喜欢听小提琴?”

“是朋友弹的。”她说。

“弹得很好。”

“是。”她低一低头。

“几时开演奏会?”

“他已去世了。”

“啊!”我说,“对不起。”我欠欠身。

她脸上闪过一阵阴霾,随即又恢复自然。

她说:“震中,你爹等你呢。”

“他怎么知道我要来?”我又诧异。

“我告诉他的,”她站起来,“本来我们早就该见面了,可是因身体的关系……”

“震中——”父亲笑着进来。

我的心狂跳,不祥的预兆。

“震中,你见过你的继母了?”父亲说。

我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

耳边只余下嗡嗡的声音。

我看到父亲张着嘴在说话,满面笑容“……”

但是我完全听不到他说些什么。

阳光好像转为绿色,我眼前金星点点。

父亲拍着我肩膀:“……”

我听不见。

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死了,我已经死亡了。

我转脸,看着我梦幻女郎美丽的脸。

毒药,命运的毒药降临在我身上。血蛊,我明白了,老庄,我明白了。

我跌坐在丝绒沙发里。

父亲探身过来:“……”他的表情很是关怀。

我闭上眼睛,纷乱悲愤绝望,这一刹那我巴不得可以死去。

“震中,震中,你怎么了?”

继母。我怎么会这么笨。

继母,我早该想到。这里还有什么女客?可不就是我继母。

呵,上天,你让我过了二十多年舒服日子,何苦忽然把宠爱从我身上夺去,为什么要把如此的惩罚降临我身上?我睁开眼睛。

“震中,你可是不舒服?”父亲问,“脸色忽然转白,叫医生来瞧瞧好不好?”

我呆呆看着爹,说不出话来。

我继母过来说:“医生马上来,震中,你可是病了?”她声音充满关怀。

我低下头。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疲倦但平静。

呵这是我的声音吗?怎么如此陌生呢?“不用了,我想是太早起,且又空肚子的原因。”

继母马上说:“难怪,我马上替你去热杯牛奶。”她匆匆地出去。

爹关切地说:“震中,你并不太会照顾自己呢。”

我苍白地笑,不知道笑些什么,呵,命运,我一直不相信的命运来惩戒我了,它将它神秘的大能展露在我眼前。

父亲喜气洋洋问:“她是否很美?”父亲像一个孩子,得到他最喜欢祈求的礼物般。

“是。”我说。

“而且她是那么纯良,”父亲说,“简直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的神智渐渐恢复,“是。”我说。

“我不是不知道你们不大赞成我这次的婚姻。”爹搓着双手,“可是……我简直像复活了。”

我虚弱地问:“我该怎么称呼她?”

“叫她名字好了。”爹说。

“她叫什么?”

“她叫玫瑰。”

我点点头,“爹,我想回去了。”

“震中,喝了牛奶再说,”她回来了。

“不,”我摇摇头,“我走了。”

“你走到哪里去?”

我站起来,脚步浮浮。

爹说:“他一向是有点孤僻,随他去。”